思仙公主晕了过去。
半小时后,白杨学院敲响了放学钟,佩兰院长亲自把诃黎勒将军送到大门外。
她礼貌地说:“我很抱歉,将军阁下。”
诃黎勒不置可否,两人停在大门口处。
佩兰又道:“没有人能从不撒谎,请您宽容他与公主殿下。”
诃黎勒出了口气,戴上白手套,扶正军帽,冷冷瞥了高处一眼,辰砂正透过宿舍的玻璃窗,惆怅地目送将军离去。
将军不再回头看,走了。
皇宫寝殿:
戟天猛咳几声,脸色苍白,胸口裹着的绷带渗出血水。
丹若公主冷冷道:“你装给谁看?”
戟天暧昧地笑道:“诃黎勒刚来过,装习惯了,一时没调整回来。”
丹若道:“现在你唯一要做的,就是在这里待着,不能再露面了。”
戟天想了想,耸肩道:“可惜了,本来我有一个完美的新年假期,还想着能与诃黎勒家养的小家伙……”
丹若脸色酷寒,冷冷地哼了一声,道:“不要在我面前提到辰砂。”
丹若趾高气扬地离去,临走前回头问道:“诃黎勒怎么对你说的?”
戟天笑道:“他说:服从命令是军人的天职,若战死沙场,家眷托付予我,让我代为照顾。”
丹若要说什么,戟天又笑嘻嘻道:“你动不了那孩子。”
丹若愤恨地把门摔上。
冬天最冷的时候要来了,最后一次月考,文术终於如愿以偿地及格,而辰砂依旧是第一。
考完后,学院就将开始为期一个月的新年假期。在酷寒中,帝都的能源已远远跟不上消耗速度,几乎所有的行政机关都将停止运转,整个大陆进入冬眠期。
“我怎么就喜欢上她了呢……”
“真是瞎了我的狗眼,聋了我的狗耳……”
文术絮絮叨叨,为自己在辰砂接受测谎时,心里的一刹那动摇与怀疑而不断忏悔。
辰砂莞尔道:“别说了,又没怪你。”
文术道:“你看,开花了!居然在最冷的时候开花了!”他欣喜地面向那盆蓝莓,小心翼翼地以手指碰了碰。
辰砂头也不回,自顾自地扒在窗边张望,贵族们的马车停在白杨学院校门外,挤成一团。
丹若公主走在最前,把思仙甩开一大截,两姐妹打着雪伞,上了马车。
文术把自己的东西收拾好,又把两盆花都收进箱子里,道:“走,下去等着。老大陪你等到诃黎勒来再回家。”
辰砂失望地点了点头,大厅内人已走得差不多了,文元坐在一张椅子上,看着报纸。
“辰砂。”文元放下报纸,起身笑道:“诃黎勒将军最近非常忙,他本想让戟天将军陪你过新年;但长官出了点小麻烦,今年的新年,也许你要和我与文术一起过了。”
辰砂十分疑惑,却也不便多问什么,只得跟着文家两兄弟上了马车。
那张报纸静静躺在椅上,无人再去留意。
头版头条:玄龟国余党大举入侵,戟天将军雪夜莫名遇刺
副标:国难当头军人必须服从命令,杀人狂诃黎勒豪言血洗余党
文元回到家,取下客厅墙上的画框,拿出文术那张十九分的试卷,换上六十二分的期末考卷,规规矩矩挂好。
“吃饭了吃饭了,辰砂你别看!”
文术老脸通红,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把辰砂拖到饭桌旁。
文元为辰砂拉开椅子,让他坐定,笑道:“不知道你吃不吃得惯。”
辰砂尚且是第一次受到外人的这种礼遇,十分不自在,点头笑道:“请不要太客气,文元……将军。”
文元温和笑道:“跟文术一样,叫我大哥就是。”
“愿春回大地。”
“春回大地。”
两兄弟各自动起刀叉,桌上置着大盘小盘的肉食,珍菌,文术与辰砂面前又各有一个金黄色的蜜橘。
辰砂有点好奇,道:“春回大地是祈祷词?我怎么没听将军说过。”
文元笑道:“他不相信有神的存在,所以从不祈祷。”
文术一面切着牛排,一面问道:“杀人狂做什么去了,新年也不过,辰砂要在我们家住几天?”
文元略一冲疑,便避开弟弟的问题,笑道:“辰砂在家里,都怎么过的?”
辰砂想了想,道:“也没怎么过,每次放假回家……将军都……”
“咳!”
文术提醒后辰砂才想起那个字不能乱说。
“吃饭,睡觉,那个……我,就这样。”辰砂尴尬地笑了笑。
文元道:“新年长假有一个月,你和文术正好做伴,功课做完以后……”
文术失声道:“一个月?!”
文元略有不悦,蹙眉道:“你不喜欢辰砂在我们家里?”
文术讪讪道:“没有的事。”他与辰砂交换了一个充满疑惑的眼神。
文元不敢再多说这个话题,端起酒杯,道:“快过新年了,文术有什么愿望?”
文术百无聊赖道:“认真念书,有出息,当将军……”
文元打趣道:“娶个女人当妻子?”
“算了。”文术触电般答道。
文元与辰砂俱是笑了起来,文元又饶有趣味道:“辰砂呢?”
辰砂想了想,道:“希望世界和平。”
文术哭笑不得道:“你不能许点实际些的。”
辰砂讪讪道:“我从书上看来的,嗯,再加个实际的好了,春回大地?”
文术失笑道:“这更不实际。”
辰砂道:“努力……让阳光回到大地,干杯。”
文元与文术俱是举起酒杯,彼此喝了,祝酒的那时,都觉得自己的愿望太大,力量太渺小。然而当许多年后再想起时,却不得不惊叹:命运竟能把他们缓缓推向愿望的终点,而从未令人察觉。
门铃响起,文元放下餐巾,前去开门。
辰砂道:“我怎么觉得文元大哥今天怪怪的。”
文术低声道:“我也觉得……”他朝客厅看了一眼,继而离开位置,弯腰一溜烟出了客厅。
辰砂傻乎乎跟着文术,两人躲在客厅的沙发后,偷听文元从门廊处传来的对话。
客人是另一名从前线赶来的军官。
军官显是风尘仆仆,一路未曾歇过,疲惫道:“诃黎勒将军日前抵达前线,这次作战十分艰难,送来的战报中提到,玄龟余党似乎十分清楚我们的兵力,以及作战方式。将军让我前来询问,物资何时才能送达。”溜.达.制.做
文元答道:“煤大约要三天,食品或者需要更久。军刀骑士队顶不住?”
军官道:“顶不住,太冷了……接近零下二十五度的低温,钢铁类兵器以及枪支都被冻住,没有煤与固体燃料,将军只能率部属进行白刃战。对方是刺客兵种,骑兵对上刺客,十分危险,将军多次负伤……”
文元作了个“嘘声”的手势,沉吟不语。
军官又道:“军部发出的物资,要拖到后天才装车,前线实在是等不及了,目前需要火药,煤,烈酒以及面粉,药品,非常需要。戟天将军在皇宫内殿养伤,属下甚至见不到他一面……局势十分危险,还请文元阁下……”
文元道:“我知道了,你回去吧,在军部休息一晚上,我再想办法。”
军官焦急道:“尤其是药品,药品目前受到皇宫内的管制,酷寒中伤口裂开后,无法癒合……又有大部分兄弟被二次冻伤……”
文元点了点头,道:“你去休息吧,我尽力,本来应该留你吃顿饭……但我今天有客人。”
辰砂从沙发后探出头来,看了那军官一眼,小脑袋马上被文术按了回去。
一眼的印象,却令辰砂心里像被捅了一刀。
那名军官他见过,他曾经为诃黎勒赶过马车,一身军服笔挺,修整。
然而今天站在文元大门口的模样,却是浑身上下多处血迹,脸上满布硝烟的黑色炭痕,手臂军服破口中隐约可见翻出的,泛白的皮肉,他满身是雪,肩上,军帽上堆积了厚厚的一层。
军官答道:“不敢叨扰,下官告辞。”
文元送走军官,忧心忡忡坐回桌前,扫视文术辰砂一眼。
两名少年不自然地避开了他的目光。
文元笑道:“文术,好好招待辰砂,我晚上有事得去军部一趟。”
人工檞寄生从房顶流泻而下,在蒙了一层雾气的玻璃窗边缠绕,把远处的景象切割得支离破碎。
白点在空中朦胧地飘着,那是彻天彻夜的大雪,自寒冬降临大地的第一天起,便从未止息。
辰砂洗完澡,抱着膝盖坐在文术的床上,朝外看了一会,又注意到墙上以图钉固定了半张照片。
照片上是个男人,肩上扛着小时候的文术,另一手则拉着半大的文元。
两兄弟的头发都乱糟糟的,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照片被撕去了半张,料想另一半是个女人,而女人的容貌,兴许早已在他们的回忆中变得模糊不清。
辰砂叹了口气,心想这是一个只有父亲的年代。
文术从浴室里走出,道:“杀人狂强得要死,不会有事的。”
辰砂接过他手里的浴巾,帮文术抆干净他一头深棕色的短发,道:“他们没有药。”
文术静了片刻,道:“我哥去准备了,你看他一吃完饭就走,到现在还没回来,不要担心,辰砂。”
辰砂点了点头,满脑子都是军部,诃黎勒,那负伤前来的军官。
他依稀可以想到,军官在大雪中屹立於皇宫门外,等候接见的景象。
“睡吧,一起睡。”文术朝床上一倒,道:“过几天新年,老大带你去皇宫里玩。”
辰砂掀开被子盖在两人身上,默默不语。
文术十分疲惫,转身抱着辰砂,很快便入睡了,辰砂仍看着窗外的大雪出神。
午夜时,文术打着呼噜,蹬了被子,睡得半身横了过来,一脚架在辰砂脖子上。
辰砂轻轻搬开文术的脚,蹑手蹑足爬下床去,换了一身衣服,找到诃黎勒交给他的那把左轮枪,收进风衣的衣袋里。
雪靴,黑风衣,围巾,毛线帽,手套,穿戴整齐。
辰砂瞥见文术书柜里的一瓶酒,他知道这不能算“偷窃”,便把它拿了过来,揣在怀里,接着偷偷推开门,离开了文元与文术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