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五章

「完全不懂。」雷蒙无奈道。

欧泊狼吞虎咽地吃着盘子里的晚饭，他总感觉自己最近很容易饿，不知道是身体在生长的关系，还是光弧之国的环境很好，令人心情宁静，吃得多睡得好。

欧泊道：「可见你不是老师，还有么？焗面再来点，谢谢。」

雷蒙想了想，说：「但是有一个问题我曾经想过，而且想过不止一次。」

欧泊：「第二个问题？」

雷蒙点了点头，欧泊知道他不可能不想，是雷蒙还是科洛林的问题，一定曾经在一段时间内困扰过雷蒙不止一次。

然而欧泊从来不关心理论上的东西，他对雷蒙的灵魂只依靠一种单纯的直觉判断。

「我觉得。」雷蒙说：「我的灵魂是在我睁开眼之前就存在着的，那个时候我没有科洛林的任何记忆，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想法，脑海中完全是空白的，就像从黑暗里突然醒了，而醒来后什么也不知道，那感觉很奇怪……」

欧泊根本记不得自己还是婴儿，不，胎儿状态的情况了，然而雷蒙知道！

雷蒙一定是记得的！

「怎么样的？描述一下。」欧泊停下吃的动作看着雷蒙。

雷蒙说：「四周全是黑的，我……觉得很安静，怎么说呢，很奇异，我……」

欧泊道：「这种时候不是受到生存本能的驱动么？譬如说口渴要喝东西，肚子饿要吃东西……。」

雷蒙微微蹙眉，似乎在考虑措辞。

「不。」雷蒙说：「是先感觉到自己的存在，不是感知外界，一种很朦胧的意识，先知道自己，再醒来，感觉周围环境。」

欧泊说：「在哪一次？」

「第一次。」雷蒙说：「在实验场里的时候。」

欧泊道：「你还没有睁开眼，就知道周围的环境了？」

雷蒙道：「不，我知道我是人，也不能说我知道我是人，我知道自己了……」

欧泊瞬间就抓住了中心，说：「你意识到了自己的存在。」

雷蒙道：「对！就是这个意思！接着我睁开了双眼，培养舱打开了，我觉得在我第一个念头产生的时候，那时就产生了自己的灵魂，可能是这样。后来我常常在想，我是不是科洛林的一部分？我觉得是，因为这个念头是从无中被创生出来的……」

欧泊有点迷茫，说：「当一个胎儿能够意识到自己的存在的时候，它就有了灵魂吗？后来呢？你第二次活过来的时候……」

雷蒙说：「第二次的感觉是这样的，我驾驶机甲冲到科洛林身边，眼前黑了，那时候四周很快变得一片黑暗，我动了动，产生的念头是我死了？只是很短一刹那的事，再睁开眼，就看到变成小孩的你，还有我自己。」

欧泊捕捉到了一句话，他陷入了短暂的震撼之中，说：「你之前说的那句，是什么？」

雷蒙说：「睁开眼的时候……」

欧泊道：「不对，不是这句！前面的……」

雷蒙：「第二次的感觉是……」

欧泊：「再之前。」

雷蒙说：「这个念头忽然产生？我觉得那感觉很奇妙，从虚无里被创造……」

欧泊道：「对，它是从无中被创生出来的，意识。」

两人对视许久，欧泊隐隐约约地想到什么，却又说不清楚，他想起很久很久以前，科洛林朝他说过的一段话。

那时候他们迫降於一个不知名的星球，原始森林与远古的湖水倒映着月光，科洛林抱着小时候的欧泊回到古堡里，告诉他宇宙是从虚无被创生出来的，而洛根认为为宇宙点燃导火索的先行者，是宇宙里被孕育出的智慧生命——这显然不太符合因果推断。

他的脑子里一片混乱，彷佛透过这个问题，明白了什么，灵魂是从无中产生的，即使是一个沉睡的胎儿也会知道自己的存在，当意识到自己存在的那一刻，生存本能才会被激发。

是这样么？欧泊决定面对教皇时就这么回答，但这和父亲的探索之旅又有什么联系？

他还在思考时，雷蒙的通讯器响了。

欧泊道：「老师？」

欧泊顾不得吃了，起身与雷蒙回房，打开投影器。

雷克特戴着顶棒球帽，半靠在一艘悬浮车的车前盖上，说：「欧泊，雷蒙，你们的情况怎么样了？」

欧泊把教皇形容了一次，雷克特抱着胳膊，沉思片刻，说：「我先说说我这边的情况。」

雷蒙抱着欧泊，两人坐在床边，E7射出雷克特的全息投影，他的背后是一个非常漂亮的城市，从这里看雷克特似乎在山道上，能够俯览全城。

「我和贾斯汀接过头，从环风来到这里，亚恒星系。」雷克特说：「贾斯汀则通过牧者，受到教皇的授意，前来试探亚历克斯的意思。而我作为随从陪同他行动，在和亚历克斯的接触中，我读到了他的一些念头，卡尔特斯即将退位，而亚历克斯很有希望成为下一任的帝国皇帝。罗特曼家族对教廷的权利忌惮已久，他们决定联合帝国皇后茵妮，全力扶持她的小儿子亚历克斯。」

果然雷克特出马能得到最重要的消息。

雷蒙问：「莱杰森呢？」

「这个利益集团牵扯进了很多人。」雷克特的神情略有点疲惫，说：「亚历克斯阵营的代表人物有很长的一串，并抱着各自的目的，大部分你们都不认识，我就长话短说了。莱杰森是亚历克斯的导师，他在教廷里有相当的势力，黑暗时代结束后，他利用自己的影响力培养了不少亲信，包括五年前被科洛林植入反催眠的银河系教区负责人凯恩主教。」

欧泊：「难怪！我知道教皇说的是谁了！」

雷蒙道：「我想起那家伙了，他和我们争夺伊格纳之眼的星图碎片，从空中摔了下去。」

雷克特摇了摇头，很长的一段时间都没有说话。

欧泊隔了数百万光年，彷佛能感受他对莱杰森的失望之情，他斟酌再三，不知该怎么对雷克特说，雷蒙却道：「巴罗克呢？我觉得他不至於混得这么潦倒才对。」

雷克特道：「巴罗克有来自整个银河系共和国的支持，他们通过共和国大使喀什特蓝与他接触，并进行观察，提尔加特倒台了，新任议会长耿文制定了和平外交，共同发展的新战略目标，与科洛林和谈。他们认为巴罗克掌权后，将会在一段时间内裁减军备。但巴罗克缺少军方的支持，所以贾斯汀是他唯一的倚仗。」

雷蒙道：「贾斯汀确定支持他么？」

雷克特道：「是的，与亚历克斯的谈话后，我认为贾斯汀确实会支持他，因为亚历克斯的理念与他不合，以茵妮为派系的当权者联合罗特曼家族，打算削弱教廷的影响，逐步驱除星辰教廷在狮子星系的传教士。」

欧泊说：「卡尔特斯呢？」

雷克特说：「狮子星帝君的态度非常难琢磨，他既让贾斯汀进入军队，给他一份有实权也有号召力的职位，又放任亚历克斯的所作所为。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有时候没有态度就是一种态度，我猜他也是把教皇当做对手，双方都谈好条件，在棋盘上摆上棋子，再等待恰当的时机进行博弈。让亚历克斯代表自己，而让巴罗克代表教皇。」

欧泊说：「这实在太蠢了……教皇也管着他不是么？我更怀疑他有某种不为人知的布置与阴谋。」

雷克特说：「别忘了，德拉蒙在帝国还是有很大影响力的，就连冒险家里也有不少恒星的信徒，如果卡尔特斯不按规则来的话，很有可能德拉蒙也会采取暴力手段解决，根据你对他的描述，他很有可能这么做。」

「是是是。」欧泊赞成道：「他确实有点神经兮兮的。」

雷蒙笑了起来，说：「那么海盗们的事呢？」

雷克特说：「促成烈星与大宇航协会联盟的是罗特曼家族，这个方案早在亚泽拉斯在位时就已经被提出了，亚泽拉斯当时同意了罗特曼的提案，计划在未来的百年内，以和平过渡方式将烈星与大宇航协会逐步合并，最后完全并入帝国。」

欧泊：「……」

雷克特说：「但科洛林发动了对烈星的侵略，亚泽拉斯不得不中断谈判并马上回国，我在大宇航协会里查到了罗特曼在六年前就已开始启动的荣光计划。」

欧泊道：「其实我觉得亚泽拉斯所做是对的，烈星至少能……」

雷克特说：「很难说谁对谁错，已故佣兵王有他自己的考量，一方面佣兵们可以集体洗白上岸，不用再当宇宙中的违法者，另一方面则失去了自己的立场，并入大宇航协会后的烈星必须遵守帝国法，将不再保留原先的特点。如果亚泽拉斯也有雄心壮志，我猜他或许曾经想过，要让烈星吞并大宇航协会，而不是单纯地把佣兵国度交给帝国。」

「我一直以为索隆的出现是科洛林的授意，现在看来此事似乎与科洛林无关。」雷克特说：「索隆通过一个没落海盗家族里最小的儿子对烈星进行干涉，至於他与巴罗克有没有勾结，还需要进一步的调查。轮到你们了。」

欧泊说：「我们刚抵达一个下午，教皇给我布置了三条问题。」

他把问题朝雷克特提了，那边只是经过短暂的考虑，便回答了他。

雷克特：「教皇的第一个问题，诺兰也曾经提出过，温室代表四维空间，而温室以外的世界代表更高的维度，诺兰认为这是自然种群进化所必须面对的抉择之一。原生生命进化为动物，动物进化为智能动物，智能动物进化为智慧生命，而智慧生命经过漫长的演化，开始寻找新的出路。」

「现今的状况，以及离开温室后的状况，代表着人类的生与死。」雷克特说：「短暂的活着时，是温室内被局限的区域，而漫长的死亡代表着温室外无边界的空间。」

欧泊听到这个问题的时候心中的震撼难以形容。

雷克特道：「生是什么？死又是什么？诺兰在他们的平行宇宙中找到了答案，人类肉体陨灭，就是灵魂向着更高维度的世界跃迁的过程，死亡以后离开我们的宇宙，无法再回来，所以你说不清楚死亡的世界好不好，也无法得到另一个世界的情况，你甚至不知道那个世界是否存在。这就是猴子们的忧虑。」

欧泊说：「所以从五维世界来的幻星人……老天，我看到的资料上，提到象牙塔和科研联合组织的决裂……是在诺兰父亲的……报告会之后？」

雷克特说：「或许是幻星人带来了这个终极问题的答案，其中详细的内容，诺兰没有向我提及，因为那个时候我不懂。当然，现在我还是不太明白。」

雷蒙道：「这太离谱了，意思是说，想探索五维空间，大家就全得自杀？」

雷克特道：「自杀是唯一严肃的哲学问题，不过我想他不是这个意思，教皇说不定会告诉你另一个答案。徒弟们，老师时间有限，我告诉贾斯汀我只是出来走走。他是提风的得意门生，我不想太早让他知道我正在与教皇接触。欧泊，你需要传达给教皇一件很重要的事，局面未必就完全在他的控制之下，我作为娜塔莎的朋友，适当的时候会为她提供一些援助，但不一定就是站在教皇这一方的。关於在与科洛林关系上的分歧，我们都需要重新思考与定位。只能暂时搁置。」

「第二个和第三个问题呢，老师？」欧泊意识到以后还有机会和雷克特联络，便自觉切换。

「第二个我不清楚，没有接触过这方面的事。」雷克特摇了摇头，说：「至於第三个，我想，或许规则本身，就是制约一切的造物主？贾斯汀？」

那边传来贾斯汀的声音，他的声音很客气，说：「先生……」

雷克特切断了通讯。

欧泊躺在床上，似乎懂了些什么，又似乎更迷茫了。

雷蒙说：「前两个问题你想通了？」

欧泊道：「教皇让我不要用老师的答案，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先睡会儿吧，或许明天起来有新的想法。」

光弧之星入夜，雷蒙把东西简单收拾了下，欧泊也不回去了，索性躺在雷蒙的床上，两人搂着入睡。

来到教廷的第一天欧泊很困，之前一直没睡好，很快便迷迷糊糊地入睡。

黑暗里，他感觉到雷蒙摸他的额头，睁开时瞬间发现自己正在慢慢地变小！

直到十二岁时的模样，他颇有点不知所措，揭开被子起身。

「很久不见了，欧泊。」雷蒙的声音响起，欧泊抬头时看到还是教廷的宿舍房间里，雷蒙抱着胳膊，半坐在书桌前。

「老师？」欧泊几乎是一瞬间就认出了科洛林，现在发现科洛林有许多小细节与雷克特如出一辙，或许是相处了上千年养成的习惯。

「教皇派人给我通讯。」科洛林在黑暗里说：「你到船底座来了？」

「这是梦么？」欧泊四处看了看，打了个响指，室内亮起星辰的蓝光：「嗯，我见到教皇了，请他搜集关於我爸爸的消息。你呢？你在什么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