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章

欧泊进入舰桥，坐上控制室位置，站在观察舷窗前的伊索恩回头看了他一眼，继而朝他走过来，鞠躬。

欧泊点头回礼，说：「老师还有四十五分钟进入远星电场范围。」

伊索恩道：「陛下有什么吩咐。」

欧泊摇了摇头，说：「进入电场以后通讯就会中断，只有我和他能联络，有什么指令，我会代为传达。」

伊索恩点了点头，站在欧泊身旁，两人看着屏幕上，科洛林所在的光点逐渐接近神秘星球，这是太空中一颗奇异而孤立的行星，它没有任何标注，也得不到雷达的丝毫探测，一切朝它发出的电波都无法反射，探测仪上看不见它的存在，就像一个黑洞。

但通过引力场数据能计算出在这块区域里有一个密度不大的星球，正在朝广袤的宇宙中发出微弱的射电。

战舰缓缓靠近远星，发出探测光，照向无边无际的黑暗，漆黑的空间里漂浮着成千上万的宇宙飞船残骸，所有人不禁为之动容。

这里正如一个停泊着无数沉船的墓场，废弃船只带着死亡的气息分布於距离远星五点六个天文单位外的空间里，沉船屍骸的金属外壳折射着复仇女神号的探照灯光。

「我挺想知道它的电波是怎么样的。」欧泊自言自语道。

伊索恩摇头道：「曾经有不少冒险家也想探索远星，但它的存在太奇特了，所有进入它电场范围的太空船都没有再回来。」

欧泊打开光屏，阅读上面珍贵的记录，那是一群佣兵靠近远星后被远星射电干扰，并形成精神致幻后的记录。

就像直接缭绕在脑海中的迷人歌声，犹如上古时代人鱼的歌唱，又像令人沉迷的美好爱情，这个佣兵团在一千多年前偶然发现了远星附近的区域，最后成功逃了出来，回到烈星后将记录备档，然而佣兵团的团长在不久后再次驾驶飞船，进入沉船墓场，最终在远星射电的覆盖范围中销声匿迹。

欧泊一边读这段记录，一边以信念之力探测伊索恩的念头，读到他的思维：他仍在担忧，他觉得科洛林太疯狂了，怕他有危险。

「老师一直以来都是这样么？」欧泊说：「都这么疯狂？」

伊索恩略一沉吟，答道：「他从前不是这样，或者说……他最近尤其……疯狂。」

欧泊嗯了声，伊索恩道：「你能让陛下回来么？我怕太危险，毕竟从来没有人进入过远星，从他提出这个计划开始，直到对阵共和国的战术……这表现得有点不合常理。」

欧泊说：「我相信他能安全回来。」

伊索恩不再表示异议，欧泊接通讯号，说：「老师，你听得见么？」

科洛林的声音在通讯频道内说：「听得见，准备切断电波联系。进入梦境状态。」

欧泊十指交扣，躺在座椅靠背上，调整了坐姿，闭上双眼，听见伊索恩在耳边说：「在这里停泊可以了，不要再靠近。」

欧泊调匀自己的呼吸，进入半睡半醒的状态，思绪倏然间离开了复仇女神号，在飘荡於冰冷太空中的苍白电子风里，被拽到了科洛林身旁。

他存在於科洛林的意识之中，两人一同望着小型飞船舱外的星球。

那是一个散发着微弱乳白色光芒的行星，通体浑圆，没有山川起伏，也没有水流。

「我在航母上固定了一个场能感应器。」科洛林伸手拉下引擎杆，减速，说：「如果我表现异常，你就马上离开我的梦境，通知伊索恩启动感应器，复仇女神号会发出牵引光，把小飞船吸扯回去。」

欧泊道：「但为什么我感觉不到它的射电。」

「因为你在我的白日梦里。」科洛林说：「远星射电不会直接作用你……」

欧泊的意识被包裹在科洛林暖雾般的梦境中，逐渐靠近远星。

「老师。」欧泊说：「这么看很漂亮。」

科洛林没有回答。

欧泊说：「老师？」

他倏然捕捉到科洛林无数记忆片段在梦境中闪逝而去，看得他出了神。

「老师——」身穿黑色长褂的科洛林从群星圣堂外跑进来。

雷克特站在房间外，用一块金属板抵着科洛林的头，笑道：「站直，看看你长高了多少。」

雷克特用小刀轻轻在门边划下一道刻痕，标注了日期，说：「不错，长高了三公分。」

「这是送给你的。」一个小女孩把一朵小花递到科洛林手里。

科洛林说：「是你的礼物么？谢谢。」

雷克特在远处道：「科洛林，该走了。」

科洛林摸了摸那小女孩的头，说：「后会有期。」

他反手背上金属炮，与雷克特在一望无际的草原上行走。

雷克特：「星辰骑士不应该收人的谢礼。」

科洛林：「可是老师，那只是一朵花。」

雷克特：「一朵花也是礼物，你无需道谢。」

科洛林不以为然地笑了笑，雷克特说：「老师能教你的已经不多了，现在是去历练的时候了。」

科洛林愕然看着雷克特，雷克特说：「从今天起，你必须离开我，去探索这个宇宙，学会世界所教予你的，宇宙是你的第二个老师。」

画面一转，接着是炎炎烈日，汗水，叫嚣与推搡。

他狼狈地背着黑色金属炮，推开人群，朝办事窗口大声道：「帮我找个团队！这里有凯尔雷的特批！」

年轻的亚泽拉斯端着一杯饮料，朝他说：「兄弟，搭伙如何？我也是新兵。」

科洛林看了他一眼，说：「佣兵日记让我看看。」

他站在饕的面前，群星圣堂顶上的金光落下，一个陌生的声音直接在他的脑海中回荡：

「科洛林，你通过了试炼，古神饕将成为你毕生的伙伴。」

黑铁巨兽在金光中分解，化为无数旋转的碎片，最终组合为一条黑金手链，系上了他的手腕。

斯芬克斯的黄金宫殿中，肤色黝黑的女王在科洛林耳畔低声道：「你是这个星球的英雄，谢谢你，科洛林。」

科洛林看了她一眼，朝她举杯，说：「我还很年轻，这是星辰骑士该做的。」

女王在他的唇上印了深深一吻，小声道：「斯芬克斯将永远铭记你的付出，铭记你为我们带来的荣耀。」

女萝星上，千万绿叶在风里摇曳犹如翻滚的波浪。

科洛林叼着草杆，坐在枝杈上轻轻摇晃，雷克特沿着树干走上来，科洛林递出一根嫩芽，说：「老师，尝尝这个。」

「女萝之母很喜欢你。」雷克特莞尔道，接过树叶，在口中咀嚼。

「成功了，诺兰，我们成功了。」科洛林喃喃道，他的瞳孔中映出一个暗灰色的行星，无数红光犹如蛛网般在它的表面蔓延，行星地表一瞬间龟裂。暗红的火光就像熔岩般炽烈，能量反应在行星的内核堆积，炉火般的红膛爆发。

惊天动地的爆炸，行星不断膨胀，发散出无边无际的热风，伊斯祖尔在一刹那熊熊燃烧，迸发出无尽的光与热。

「我点燃了一个恒星。」科洛林闭上眼，低声道：「诺兰，你看到了么？我完成了第一步。」

千万陨石与漆黑的星体有了光亮，黑色的机甲在光带中纵横来去，驻足欣赏他的杰作，黑暗的宇宙空间里有了光，也有了热，在伊斯祖尔的照耀下闪烁着漂亮的光泽。

他在其中一个星球上亲手种下第一棵植物，不知过了几百年，这个星球上绿意盎然，欣欣向荣。

「夜枭。」科洛林沉声道：「以后这里就是我们的新家，给所有人发出通讯，让他们到伊斯祖尔来。」

夜枭躬身前去执行命令，不久后第一批移民抵达旋光之握。

阿伦：「陛下，三名学徒候选人已经到了，一位是普恩斯商会推荐的，另一位是海盗王索隆带来的，还有一位是幻星的智者，桑大师看中的人选。」

科洛林坐在空旷的王座上，面前摆放着他亲卫队的遗物。

「阿伦。」科洛林沉声道：「你在哪一年来到旋光之握。」

阿伦说：「光纪元19172年。」

「当年追随我建立这个帝国的人，现在都离开了我。」科洛林说：「你觉得这一次，会有适合的学徒么？」

阿伦说：「陛下，您过虑了。」

科洛林说：「我发现当我离开群星圣堂后，就再也没有碰到过纯粹的人，也没有感受过那样的情感……过几天再说吧，让他们留在新菲尼克斯，我会观察他们的梦，看他们抱着什么样的目的。」

阿伦说：「索隆阁下希望您考虑留下他推荐的人选。」

科洛林答道：「我知道了。」

璀璨的星空下，焰火在远方的山峦前盛放，脚步声停。

科洛林转过身，欧泊的瞳孔一瞬间收缩，继而表现得有点儿恍神。

他的表情十分复杂，眉头拧着，彷佛有那么一瞬间的无所适从，悲伤，难过，幸福与绝望，欧泊上前一步，似乎是想与科洛林拥抱，科洛林眉头一扬，不太明白他的内心所想。

他切入欧泊的心里，读到灿烂的光明，就像他们此刻面对的乳白色的远星，那是怎么看也看不够的光。

它在一秒内照进了他的内心，没有丝毫杂质，纯粹，炽热而温暖。

「老师！」欧泊的声音在科洛林脑海中震响。

科洛林猛地一定神，飞船尖锐的报警声响，地面旋转着扑了上来，小型飞船喷发出反推进火焰，轰然坠入了星球表面。

欧泊睁开双眼，回到复仇女神号上，整艘航母在不停地报警，所有人瞳孔收缩，怔怔看着光芒提升了不止一个层级的远星。

「伊索恩！」欧泊大声道：「离开这片区域！」

航母内的红光充斥了每一寸空间，欧泊扑到驾驶台前去，关闭所有遮光板，不住摇撼领航员。

伊索恩最先清醒，说：「我来！」

复仇女神号喷出滂湃的推进火焰，把墓场周围的飞船残骸吹得七零八落，飘向远方，并一点点地逃离远星射电场范围。

七个天文单位外，终於消除了远星射电的影响，欧泊心有余悸地吁了口气，所有人犹如大梦初醒，瘫在座椅上。

欧泊顾不得再与伊索恩多说，躺回转椅上，闭上双眼。

他再次回到远星地表，上面是白茫茫的一片，飞船陷在灰白色的流沙里，一阵风吹来，卷起轻柔的沙砾飞散。

科洛林：「没事么？」

欧泊：「刚刚你被它控制了吗，老师？」

科洛林：「我只是想看看远星射电的威力，一时间没刹住。」

欧泊：「现在呢？」

科洛林：「现在好了，和我猜想中的一致，这是一种思维感应，信念之力能有效阻拦它的射电影响。」

欧泊松了口气，发现他们身边笼罩着一层淡淡的黑色光芒，那是信念之力的护罩，科洛林系上太空服腰带，打开舱门，单手前推，小型太空船从流沙中缓缓升起。

「这个地方不能多呆，飞船的控制中枢全部被打乱了。」科洛林说：「必须马上安放讯号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