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欧泊从房间的窗户看见阳光灿烂的庭院里，科洛林一路穿过花园，进入殿内，数名军官在台阶上停下脚步，躬身告退。

「老师！」欧泊出走廊去，科洛林一声不吭地坐在王座上，脸色阴沉。

「我……老师。」欧泊说：「我不是故意的，因为你让我在宫殿里练习，我只是有点好奇……」

「我说。」科洛林道：「我知道了，你要我重复多少次？」

他把一手支在王座扶手上，危险地眯起双眼。

欧泊主动走上前，问道：「老师，一切还顺利吗？」

科洛林没有回答。

欧泊到王座前去，单膝跪地，给科洛林除下黑色的金属鞋，又问：「换身衣服么？你吃过午饭了没有，老师。」

科洛林看了欧泊一眼，说：「不，去练剑。」

欧泊这些天里已想得很清楚，打算循序渐进地主动靠近科洛林。

但科洛林似乎受到某种挫败，心情不太好，欧泊便没有多问，独自到平台上去拿着大剑接羽毛。

傍晚时他回到殿内，科洛林还在王座上思考。

欧泊去武器库放好大剑，走上王座前，坐在科洛林脚边的台阶上，注视着宫殿外流金般的夕阳。

科洛林长长吁了口气，背靠王座，翘起二郎腿，英俊的脸庞笼罩在半光半影的黄昏阳光中。

欧泊试着以信念之力发散出去，探测科洛林的思想，他渺小的信念之力在科洛林强悍的信念中显得十分弱小，他鼓足勇气，凝聚了信念之力，试着读取科洛林的思维活动。

科洛林似乎有点儿动容，欧泊的信念与他的信念碰撞，根本无法探测到科洛林的任何思想活动。

然而片刻后，科洛林那近乎无懈可击的信念松了个口子，宽容地让出了一块空间，让欧泊读取他的内心。

「你很聪明。」科洛林说：「已经学会读心术外放了，自己领悟的？」

欧泊根本没空回答，他把所有注意力都用在维持进入科洛林的思想中，科洛林的意识太强大了，而且很热，非常热……正如他的信念领域，里面全是熔岩与火海。欧泊读到一点关於共和国的零零碎碎的片段，接着科洛林摸了摸他的头，说：「够了，就这样。」

欧泊道：「老师，我想什么你都知道；你想什么我都不知道，这不公平！」

科洛林不知是被欧泊的举措分担了烦心事，还是想通了他的难题，莞尔起身，说：「那么就刻苦修炼，总有一天你能办到。吃晚饭吧。」

欧泊跟在他的身后，不死心地尝试着读取科洛林的内心，就像一只人畜无害的小动物不停地骚扰沉睡的猛虎，又走了几步，科洛林停下脚步，转过身注视着欧泊。

一阵强大却不具备侵略性的意识冲击传来，欧泊猛地一抽，科洛林的信念之力从四面八方围过来，继而一收拢，将欧泊的信念之力压回了他的脑海里。

欧泊：「……」

科洛林似笑非笑，两人到夕阳下的餐厅里吃晚饭。

欧泊说：「老师，你去共和国做什么了？」

科洛林答道：「联系一位朋友，你很快就会知道了。」

欧泊：「？」

「你心情不好么，老师？」欧泊问。

科洛林道：「有些人不太听话，但还不能杀他，过段时间我会带你到银河系去一趟，说不定你看了以后会有你自己的方法。」

欧泊瞬间十分高兴，可以离开这里了！足足呆在陨星帝国里将近一年，现在实力一定有了极大的提升，他心里充满跃跃欲试的欣喜，刚要开口问时，科洛林却道：「欧泊，你在这里呆得很闷？」

欧泊道：「呃不……我只是想出去逛逛。」

科洛林表情似乎有点儿不太高兴，说：「你想出去，随时可以在旋光之握的任何地方散心。」

欧泊嗯了声，抬头试探地看科洛林脸色，没再说什么，低头吃晚饭，心想只是出去散心么？不，他是想和科洛林一起出去走走。

科洛林的脸色缓和了些，说：「你如果不想我时时读你的心，可以用信念之力把意识世界筑起来。」

欧泊说：「我对你没有什么可隐瞒的。」

科洛林眉毛动了动，说：「所有？」

欧泊说：「是的，老师。」

当天晚上科洛林没有再说话，晚饭后夜幕低垂，远处的山上放着烟花，两人各自坐着，安静地看焰火。

欧泊正想试试再读一下科洛林的心的时候，科洛林却起身道：「我的老师说过，在这个宇宙中，根本不可能碰上一个从言行到灵魂，都对你毫无隐瞒的人类，他又一次错了，很难得。晚安，欧泊。」

科洛林走后，欧泊仍坐在桌前，看小机器人来来去去地收拾东西，许久后他不得不承认，还是雷克特说得对。

翌日欧泊起得很早，他是倏然间睁开眼的，就像被什么东西惊醒一般。他知道这是科洛林叫醒他的方式。他怀疑科洛林每天都侵入了他的梦境，但这些梦境十分短暂，都被欧泊自己遗忘了，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在梦境里说了些什么，这令他很没有安全感。

欧泊穿好衣服出来，科洛林已坐在王座上，面前是三名军官在记录他的命令。

「烈星的事情不用再插手。」科洛林说：「我已经作了周全的布置。」

欧泊试着去读取科洛林的内心，这次科洛林没有再阻拦他，任由他进入自己短暂的思索中，欧泊在他的脑海中看到了一个人：扳手。

佣兵王？

科洛林已经把扳手当做他的新对手了么？欧泊来不及细想，军官们便行礼告退，科洛林从王座上下来，说：「吃早饭，有什么行李要收拾的？今天带你出去一趟。」

早饭后，小机器人带着一套衣服过来。

欧泊：「去哪里？我不用准备行李……老师，这是什么？」

欧泊拿起来端详，那是一套小孩子的衣服，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大概是十来岁小孩穿的衣服。黑色的上衣，黑色的长裤，还有一双记忆金属船鞋，款式和科洛林的王袍几乎一模一样。

「这是你穿过的吗？」欧泊问，他打量科洛林，觉得他的着装完全不像个王，可能这是他从小到大习惯穿的衣服。

科洛林笑了起来，说：「你觉得有可能？」

欧泊云里雾里，科洛林说：「我还是个小孩的时候是在三千多年前了。」

欧泊道：「那这个做来给谁穿？」

科洛林说：「你。」

欧泊：「……」

科洛林道：「跟我来。」

欧泊：「我怎么可能穿得下！」

科洛林手掌一拢，衣服自动叠起，收入一个透明的布包中，小机器人还带了几套小孩的换洗衣服过来。

科洛林带着他走出宫殿，外面站着一只顶天立地的黑甲巨人。

欧泊不是第一次见过饕的存在，他曾经设想过要如何在与这古神第一次正式会面的时候表现出适当的惊讶，以取信於科洛林。

但当他真正站在饕的面前，仍然感觉到不亚於当年第一眼见到龙鳐那瞬间产生的深深震撼。

它黑色的机甲折射着耀眼的光，略低下头，暗红色的双目微微亮起光，肩膀，膝前，脚踝上延伸出锋利的倒刺，身后六道锋利的翅膀嚣张地展开，背着一柄长炮，炮口朝向天空。

欧泊光是站在它的面前，就不禁产生出畏惧的想法，与龙鳐的强大不一样，饕给他的印象是近乎外露而咄咄逼人的危险意味，震慑感迎面而来，彷佛所有的生物都会在它的面前颤栗。

龙鳐令人敬畏，而饕令人恐惧。

「它就像……」欧泊喃喃道。

「宇宙中的破坏神。」科洛林沉声道：「饕的使命是终结、毁灭与审判，与我的老师使用的龙鳐不同，龙鳐的使命是守护……」

欧泊兴不起半点与饕交流的念头，他不禁又退后半步，他觉得非常危险。同时想起了一件事——饕说不定见过他。

还在很久之前的烈星守卫战里，饕如果能注意到大地上的小兵，那么应当能认出他。

欧泊心底升起一股恐慌，但莱杰森既然说过古神们不干预星辰骑士的任何决定，便说不定不会揭穿他的卧底身份。

「无需畏惧。」科洛林读到欧泊在外记忆世界里蔓延的情绪，说：「它不喜欢与人类交谈，但当它认识你后，你会认为它是最忠实的伙伴。」

科洛林朝欧泊伸出手。

一刹那间黑金碎片环绕他们，构筑出一只头生锐角，背脊长满倒刺的四足巨兽，它的腹部开启舱门，一道牵引光令他们缓缓上浮。

里面和龙鳐的空间一模一样，区别只在於太空舱中央浮动的是一枚黑色水晶。

「目的地。」科洛林道：「室女座，白水井恒星系，阿特洛之星。」

欧泊站在科洛林身旁，问：「这是什么地方？」

星图上显示出一枚散发着炽热光芒的恒星，科洛林说：「它是一颗造父变星，光照与温度呈周期性变化。在它的外围只有一颗巨行星，行星上又有自己的卫星，这颗卫星的体积是旋光之握的两倍大。」

欧泊侧头端详，说：「造父变星的周期化光不会把这颗星球烤熟么？」

「阿特洛围绕着这枚大的行星公转。」科洛林颀长的手指点开巨行星，说：「巨行星的名字叫克罗托，当白水井发生光热能变时，阿特洛正好公转到巨行星的背光面。很快你就能亲眼见到，那个场面非常壮观，准备跃迁。」

「目的地白水井，准备跃迁，三、二、一……」饕的声音低沉而浑厚，带着一丝邪恶的意味，瞬间化为锥型太空飞梭，唰然破开了五维空间节点。

四周一片黑暗，欧泊下意识地走了一步，在黑暗里抓住科洛林的手。

光线再次亮起之时，他们恰好碰上了最为壮观的一幕，白水井释放出近乎狂野的辉光，犹如海啸般冲向巨行星克罗托，吹出千万帚型的电子风，白光形成的海洋淹没了整个星系，被挡在阴影中的小行星阿特洛大气层上极光变幻。

黑饕宇宙飞船在白水井的光芒之海中横穿洪流，沐浴在无边无际的白光里。

刺眼的光芒几乎令欧泊睁不开双眼，饕掉头飞向阿特洛之星，进入大气层。

外空间站发来通讯，饕的黑色晶石中枢亮起光芒，回应身份验证。

「白水井的变化周期是五天又十六小时。」科洛林绞着手臂，倚在空无一物的控制台前，说：「阿特洛星球上会形成非常珍贵的宇宙射线，是个天然的科研基地。」

欧泊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科洛林说：「生物基因公司，ACU的总部。」

欧泊：「！！」

飞船进入停机坪，天空中闪烁着瑰丽的极光，没有太阳也没有星辰，唯一的光来自白水井。

欧泊：「我们来这里做什么？」

科洛林没有作答，饕在落地后自动成为黑色跑车，调了个头，驰向停机坪的一条特殊跑道，在一栋大厦前停了下来。

这个星球非常奇异，几乎看不到人类，来来去去的全是机器人，星球正中央巨大的「IAU」字样迎着极光，侧旁有一行字：「蒙造物主恩赐之地。」

「他们相信，基因技术是篡夺神权的东西。」科洛林读到欧泊的内心活动，解释道：「所以一切都必须小心谨慎，不能触犯宇宙中的固有规则。」

欧泊还是第一次接触到传说中的ACU，它的广告铺天盖地，几乎在所有星系都开设了分部，然而总部里却没有半点人气，怎么会这样？

饕驰入二级地下停机坪，下沉了很久很久，科洛林戴上一副墨镜，面容冷酷而英俊，说：「下车。」

欧泊下车站在车库里，四周死气沉沉。

欧泊：「老师，这里是全自动化的？」

科洛林打开车门，一脚跨下车的瞬间，黑色跑车自动解体，化作碎金环绕着科洛林旋转，继而聚合为脚链，拴在他的脚踝上。

科洛林：【跟在我身后，有疑问意识交流，不要乱说话，以免暴露身份。】

欧泊：【好的。】

科洛林带着欧泊走出停机坪，登上另一辆小型观光车，专用的警卫机器人响起女声：「欢迎您来，普恩斯商会雷蒙特开发公司的克林•恩迈诺总裁。」

科洛林从上衣胸袋中掏出一张卡，划过并验证指纹，说：「有预约。」

「是的，您预约了希尔雷斯主任进行基因手术。」机器人温柔地说：「请跟我来。」

面前停机坪大门朝两边缓缓开启，现出白色的公共大厅，里面聚集了上万人，欧泊瞠目结舌，大厅内科研人员忙碌来去，还有不少机器人在轨道上穿梭，仰头时上百层光轨上漂浮着信息光屏。

【普恩斯商会的克林总裁是什么？】欧泊在意识里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