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一、二、三……」雷克特双手持一把简陋的重型大剑，吩咐道：「转身。」

欧泊在他身后亦步亦趋，上前三步，两人同时转身，欧泊出了一身汗，拄着剑喘气。

雷克特说：「你的膂力不错，身体条件也很好。」

欧泊缓缓点头，抆了把汗，跟在雷克特身后继续挥剑。

三天后，雷克特如一阵旋风般扫开大剑，欧泊单手持剑格挡，每一下剑锋相撞，都发出当的巨响，欧泊被震得胸膛剧痛，却只得苦苦支撑，雷克特一剑飞来，那足有一人高的巨大铁剑横扫而至，将欧泊手中武器毫不留情地挑飞，方形剑锋抵着他的喉咙，把他推到山崖边上。

「绝境。」雷克特说：「要如何求生？」

欧泊不住喘气，忽然一拳击中大剑侧面，抽身而退，雷克特紧追而去，刻意放慢了速度，欧泊就地一打滚，捡起地上大剑，说：「再来！」

雷克特缓缓点头，两人在山崖前剑刃相撞，巨响声一波连着一波，在峭壁间回荡不休。

十天后，欧泊的手指上满是血泡，缠着厚厚的绷带，雷克特还在调试他的合金剑。

机械合金剑的剑身被加入了一块磁共振板，一块红纹晶石电池，能够将能源化为冲击力，同时抵御震荡。

欧泊说：「老师，吃的已经没了。」

雷克特唔了声，欧泊道：「我去村子里找朋友借点。」

雷克特道：「不用，把水带上，咱们出去走走。」

B-11的冬季刮起了横亘天地的寒风，沙尘飞扬，雷克特与欧泊各自背着一把大剑，在沙漠中缓缓行走。

不知走了多久，风停了，两行脚印绵延通向远方。

「卧倒！」雷克特一个前跃，带着欧泊扑倒在地。

一只巨大的沙蝠拖着满是倒刺的长尾，从二十米外的远处冲出地面，激起漫天飞沙，双翅在空中展平，足有十余米，边缘闪着锋锐的寒光。

沙蝠从他们头顶平掠而过，口中发出啸声，扑入百米外的沙漠，长尾一拍，扬起滚滚黄沙，钻进了沙地里。

欧泊缓缓起身，心有余悸地喘了口气。

雷克特道：「时刻注意你的四周，在未知的区域里或许埋藏着许多危险。第一次实战，把它们当做对手试试。」

欧泊明白了，他想杀这里的沙蝠，沙蝠的速度非常快，而且成群出动，一直以来都是矿工们的头号杀手，从来没有人打过它们的主意，也不知道能不能吃，说不定还带着毒。

他亲眼见过上百只沙蝠用它们的尾针轮番上阵，蛰死一只占地近千平方米的沙漠生物——彷佛是个巨大的蛹，又彷佛是什么虫子一类的生物。

在B11生活了这么久，他甚至还不知道地底下埋藏着什么。

雷克特走到沙漠中央躺下，欧泊也学着他躺下。

两人静静躺着，都没有说话，雷克特低声道：「感觉到了？」

欧泊眯起眼，大地传来不安分的隐约震动，紧接着千万只沙蝠从地底飞起，身下的沙砾一瞬间陷了下去，雷克特道：「抓紧了！」

欧泊下意识地揪住雷克特扔来的一截绳子，雷克特甩出系着钢棍的另一头，成群结队的沙蝠遮天蔽日，绳头上的钢棍打着旋，飞向队伍最末的沙蝠，呼呼风响一缠，紧紧系住了它的尾巴，刹那间将欧泊与雷克特从地面拖出深陷的流沙中，带得直飞向天空。

欧泊忍不住大喊，雷克特却身在半空，运劲将绳子猛地一扯，两人借着反作用力箭也似的直飞而去，掠过下降的沙蝠身边瞬间，雷克特左手腕将绳子一松，右手拔出背后大剑，漂亮地抡了个弧。

沙蝠发出尖锐的鸣叫，长长的尾翼被一剑砍断，飞行的身体失去平衡，重重摔了下来。

雷克特又朝它扁平的，比目鱼般的背脊一划，将它的脊椎一剑砍断。那庞然大物在沙地上疯狂挣扎，萤光绿的血喷洒得到处都是，欧泊灰头土脸地爬起来，持剑格挡，四处躲避。

「先详细观察，一击结束战斗。」雷克特说：「学会了？」

欧泊心有余悸：「我去试试。」

欧泊躺在沙漠中，一手握着绳子，雷克特则将大剑收回背后，远远站着掠阵。

沙蝠群再次飞出猎食的瞬间，欧泊学着雷克特甩出绳子，瞬间被带上了半空，却晕头转向，辨不清方位，头上脚下地被甩得绕了个圈，雷克特马上反手抽出背后大剑，朗声道：「喝——！」

爆喝声响彻沙漠，一剑带着无以伦比的气势射向高空，连着将数只沙蝠切开，带出漫天血液，剑锋反射着阳光划了道弧光，插在沙漠中。

欧泊起身时还有点晕眩，四处都是沙蝠的屍体。

「再来。」欧泊道：「这次会了！」

雷克特点了点头，没有过去拾剑，只静静站着，欧泊选了处空地再度躺下，沙蝠群被激怒了，一瞬间整个沙漠塌陷，四面八方都是嘶叫着的黑色怪物，犹如风筝般在高空乱扑，欧泊选中其中一个，揪着绳索飞上半空。

「小心背后！」雷克特清晰的声音於脑海中回响，欧泊拔出大剑，抡了个圈，先是砍断从肩后戳向自己的一根尾针，再干净利落地砍断了面前沙蝠尾翼，将它的脊椎一分为二，重重摔下地来。

「很好。」雷克特说：「现在我要告诉你一件事。」

「什么？」欧泊喘着气道。

雷克特说：「猎杀，捕捉的时候，必须心存敬畏。」

欧泊说：「什么意思？」

雷克特指了指自己的胸膛，又以手指轻戳欧泊的心脏部位，说：「世界赋予你食物，在终结一个生命的时候，你要知道，猎杀的目的是为了活下去，而不是取乐——包括它们。」

他指了指沙蝠的屍体，越来越多的沙蝠从地下出现，扑向他们。

「不要做没有意义的杀戮。」雷克特说：「我们走。」

沙漠中到处都是飞蝠，欧泊拖着剑，踉跄着跟随雷克特离开，两人借着悬崖边上的掩护静观片刻，最后所有的沙蝠都钻进沙砾中，消失了。

雷克特道：「你以后或许要面对很多奇怪的生物，不要急於动手，首先确保自身安全，再寻找它的弱点，只要是活着的东西，就一定有弱点。」

欧泊缓缓点头，发现雷克特的武器不知道何时又回到他的手里。他去清理了战场，取出沙蝠的毒腺，欧泊道：「这个说不定有用！可以抹在剑上吗？」

雷克特眼中带着点欣赏的目光，笑了笑，说：「你成长得很快。这里面应该有一种神经毒素。」

沙蝠的全身都是软骨组织，它们体型扁平，就像一块巨大的布，这是长期处於沙层下，受到重压后演变出的生物形态。剥掉它坚韧的皮就剩下光秃秃的软骨，肌肉组织只有很少。

欧泊把所剩无几的肉割下来，用绳子穿着，带回山洞里去，雷克特则把沙蝠粗糙的皮收集到一起。

数天后，第一场大雪下了起来，沙漠中的大雪景象十分壮观，欧泊出去挖了满满的几大桶雪，放在山洞里化开，抆干净他们的大剑。

雷克特脱得赤裸，站在山洞外，抓起一把雪，朝身上抹。

欧泊在山洞里洗了个澡，抆干净身体，这些天里累的浑身都是泥垢，洗过澡后精神一振，说不出的舒畅惬意。

他抱着大剑朝外望去，雷克特仍旧赤着身子，赤脚站在雪地中冥想，他健壮的裸体有种雄浑的美感，带着温和的力量与阳刚。

欧泊问道：「老师，我能成为像你这样的星辰骑士么？」

雷克特穿上袍子进来，坐在石头上，注视着原子炉内的一簇高温火焰，没有回答。

欧泊说：「老师，成为星辰骑士需要做什么？」

雷克特答道：「谦卑、荣誉、牺牲、英勇、怜悯、诚实、公正，以及信念。」

欧泊说：「我有没有这个希望？」

雷克特说：「你为什么想成为星辰骑士？」

欧泊沉默了许久，而后道：「我想变强，我不想当奴隶。」

雷克特答道：「一味追求力量与盲目的战斗的人，将永远不能获得群星的认可。」

「群星的认可？」欧泊已经许久没有听到新的名词了。

「那是千亿颗星辰对你的认同，也是这个宇宙中最广博，最浩瀚的灵魂予你的荣耀。」雷克特想了想，而后道：「这个过程不是你想，就能得到的。」

欧泊问：「星球也会说话？」

雷克特道：「它们有自己的意识，但从来没有人能与它们沟通。」

「你能和它们沟通么？」欧泊问：「老师，你能办到？」

雷克特说：「不能，历任星辰骑士都没有办法与它交流。」

欧泊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雷克特又道：「说句实话，欧泊，你的条件不太适合当一名星辰骑士。」

「是啊。」欧泊说：「我只能活一百年，我的生命很短，就像蜉蝣星人一样。」

两人又沉默了，欧泊笑道：「但是从认识你的那一天起，我就想做点不一样的事，像妈妈从前告诉我的，去追寻自己存在的意义。」

雷克特的眼中闪烁着浩瀚星辰般的光芒，他温和地笑了笑，说：「是的，很高兴能听见你这么说。战斗永无止息，如果你想变得更强，以后也可以选择去当一名……我想佣兵不错，你记得我提到过的战神星系么？星际佣兵的故乡。」

欧泊知道佣兵之国，他在雷克特的晶片中得到了许多讯息，包括太空的分割，以及雇佣兵王国体系，他们是游走於宇宙间的一群人，属於帝国与共和国之间的中立势力。

雷克特说：「佣兵王亚泽拉斯把他的星系治理得很不错，佣兵之国的住民们热血，团结且英勇无畏。」

「但在那之前，我必须想个办法，改变目前的境地。」欧泊说：「老师，这些天里我一直在想，要怎么样才能抢到一艘飞船，把这里的矿工们带走。足足有十万人。」

雷克特解开手上的绷带，问：「为什么不自己离开？」

欧泊倒是没想到这点，或许是雷克特这些天里与他说过的话，令他生出了这个念头。雷克特指了指自己的额头，说：「思考，寻找解决方式，而不是单纯以武力来解决一切。」

雪越下越大，天空一片黑暗，寒冷无孔不入地渗透进来，这是真正的酷寒——宇宙温标零下五十度。地平线上的矿工村子已全部关上门，躲进连通的地窖内准备过冬。

「太太太……太冷了。」欧泊发着抖说。

雷克特将原子炉的热量升高，用沙蝠的皮封住洞口，寒风仍从缝隙内灌进来，确实很冷。

「以前你们冬天都是怎么过的？」雷克特说。

欧泊想起母亲还在的时候——那年自己十岁，开始懂事了。

「我们都躲在地窖里。」欧泊解释道：「在我家里，地下是连着的，大家冬天就聚在一起烤火，聊天，我妈妈还活着的时候，每到冬天就会准备许多吃的，带着我下去，在能源炉旁给我讲一些故事。」

雷克特说：「后来她是怎么死的。」

「矿难。」欧泊眼神带着黯然：「那次死了很多人，包括安雅的父母，洛克的叔叔……地底坍塌，死了上万人。」

雷克特缓缓点头，欧泊问道：「如果我向外界求助，星际警们会管这里的事情么？」

雷克特说：「你认为呢？」

欧泊说：「是因为太远了，所以赤炎星系管不着吗？」

雷克特道：「所以呢？你需要他人的援助，是不是。」

雷克特起身收拾东西，欧泊问：「去哪儿？」

雷克特边收拾原子炉边说：「继续刚才的话题。」

欧泊协助雷克特，解释道：「老师，你教过我在面对问题时不能盲目前进，要懂得利用周围的环境来达成自己的目的……」

雷克特赞许地说：「是的，当局势错综复杂时，运用手头的资源，能够更轻松地解决问题。」

欧泊道：「那么我只要前往行政星，朝那里的警局……」

「警察局。」雷克特纠正道：「那个职业叫警察，不是『警』。」

欧泊点头，雷克特把一张沙蝠皮披在他身上，两人戴上斗篷，雷克特一手提着原子炉，把少量维生物资背在背上，一出山洞，铺天盖地的狂风迎面吹来。

「去什么地方——！」欧泊在风里大喊道。

雷克特回头大声答道：「找新的地方避寒，山洞里太冷了。」

欧泊说：「回我家！」

雷克特摆手，走到悬崖边上，系好绳子，他伟岸的身躯在狂风与暴雪中屹立如山，寒冷的洪流撼动不得他丝毫。

「过来。」雷克特的声音在欧泊脑海中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