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1 / 2)

穿越官家嫡女 梦里闲人 31030 字 2个月前

●● 141、软刀子

吴怡一听姚荣安派给沉思齐的活计,气就不打一处来,见沉思齐情绪不高,也只得忍着气开解他:“那姚将军是个行伍出身的,到底也不是个精细人,你耐着性子先做吧,听说进了冬月,也就没什么事了。

沉思齐点了点头道:“我来辽东也不是为了享福的,只是辛苦你了。”他没提姚荣安大大咧咧的说姚夫人要“找”吴怡说话的事,怕吴怡羞恼,他一个人受辱也就罢了,让他难受的是连累妻儿。

“没什么辛不辛苦的,有夏荷帮着我,半斤和八两也是能干的孩子,就这么个小院子,事不多。”吴怡说道,“再过几天熟悉了,我再雇个人洗衣服做饭,就更没事了。”这回到辽东带了多少银子,吴怡连沉思齐都没告诉。

两个人正说着,到了吃饭的时候了,沉思齐一看端上来的是白米和小米的二米饭,菜只有白菜土豆,不由得皱了皱眉,“你们就吃这个?”

“这个也不能多吃,这周围的邻里都是吃粗粮的,咱们总买肉太咋眼。”这里的人家,说是军户,不少都是发配过来的,在一起住了多年了,谁家有什么事没多大一会儿就全知道了,吴怡他们一来就大手笔的收拾房子已经很咋眼了,若是每天买肉吃细粮,一是给沉思齐招祸,二是怕惹来强梁。

“连累你了。”沉思齐只觉得鼻子发酸,端起饭碗,怎么也吃不下了。

“没什么连不连累的,像你说的,来辽东不是来享福的。”吴怡说道,其实沉思齐算是不错了,发配充军吃苦受罪的不知道有多少,沉思齐好呆有个小院,有屋住,有衣穿,能吃饱饭,只不过生活落差过於大了,由简入奢易,由奢入简难。

他们正说着,夏荷实在忍不了了,把碗一撩让外屋哭去了。

周老实追了出去,见夏荷哭得伤心,“吃不下?”

“在家时野菜粥都吃不饱,有什么吃不下的,只是姑娘从生来来就是老爷太太用金山银山养起来的,如今想要吃好点都要想那么多事,我看不下去。”

“唉,这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我看姑娘比你想得开。”

“姑娘都瘦成什么样了……”

他们声音虽压得极低,里外屋就隔了一道薄薄的门,屋里也是听得真切,这顿饭,大家谁也没吃下去。

没吃过苦的人,不知道吃苦是什么样,无论怎么想像,也不会想像自己的境遇是什么样的,沉思齐做好了自己吃苦的准备,心里却分外觉得对不起吴怡,在家时过得什么日子他是知道的,一步出八步迈的,前呼后拥,吃东西唯恐不精细,现在吴怡不怪他,他心里越发的责怪自己。

他却连日后咱们回了京,我一定好好待你这话都说不出口,别人都跟他说三年五载,他却知道哪有那么顺利,如今京里暗潮涌动,争权夺利,他若是回去了,一样是别人的肉中刺,更不用说如今他没了功名,回侯府也只能是躺着吃,什么都不能做。

收棉衣的地方是个大院子,能呆人的却只有一间半的屋子,姚荣安给沉思齐配了两个同样是发配过来的老兵丁,这两人都是精瘦精瘦的,眼神也有点发呆,让做什么就做什么,没有什么话。

军户起得都早,吃过早饭沉思齐到了地方,多半已经有人等在外面了,两个老兵丁都是住在这儿的,沉思齐不来他们也不敢开门,只得让人在外面等着,开了门之后,有人取棉花、棉布,也有人送做好的棉衣的,沉思齐是个做事精细的,一件一件的登着数,到了晚上又对帐,差一件棉衣都要找半天,回家就没个准时候了,吴怡经常让八两跑着去送饭给他,一送就多送四五个人份的,沉思齐吃不了多少,两个兵丁也跟着吃,都说沉思齐是个好人。

沉思齐这个时候才知道被发配过来没背景的普通人过的是什么生活,若真的是江洋大盗强梁匪徒,多半都收监养着,打仗的时候当敢死队用,一年下来也不剩下什么人活着了,像是这两个人,一个是偷盗主家的银钱,一个是打架误伤人,来了就是先打三十杀威棒,在排房通铺住着,一天两顿饭,干窝头咸菜疙瘩,因为这两人都略识几个字,人也老实,这才谋到了这个职位,比别人不知道享了多少福了。

还有那些军户,平时种田交粮,收了庄稼就要做活,真打了仗就要出人,上次看见的詹五婶算是过得不错的,还有些衣裳补丁摞补丁,是沉思齐没有见过的穷苦。

此时吴怡正在随着詹五婶学纳鞋底,詹五婶一边做活一边打量着吴怡,吴怡长得好看,这浑身上下露出来的地方没有不是细白细白的,说话行事也都跟这里的大姑娘小媳妇不同,都是寻常的布衣,吴怡穿着就是比别人穿着好看。

“他沈家嫂子,你在京里是大户人家出来的吧?”

“我爹原是做小官的。”吴怡说道。

“我说呢,看着就跟寻常人不同。”詹五婶说道,“说起来这是二、三十年前的事了,因为江南科场案,很是发配来十几家不寻常的人家,大姑娘小媳妇,都瘦瘦白白的,跟画里的人似的,没到过完年,让人拐走的拐走了,被将军老爷抢走做妾的也有,受不了苦寒病死的也有,剩下的没过几年,也跟这乡里的妇人一个样了,我看你们家像是有些背景,不但姚将军分外的客气,别的兵将也不敢过来骚扰。”

吴怡听着就是笑笑,二十多年前江南舞弊案她是知道的,那还是她外祖做首辅的事呢,为了平天下士子之心严办,牵连获罪的官员几十个,都是连累了家小的,后来的事她却是不清楚。

若不是知道自己家的背景,吴怡也不敢冒然跟着沉思齐到这个地方。

她们正说着,她们刚搬来时跟詹五婶一起来的妇人有一个走了进来,“五婶,你在这儿干什么?人家是侯门少奶奶,坑害多少人都不用偿命的,你说话得罪了她,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詹五婶站了起来,有些尴尬地瞧着吴怡,吴怡愣住了,她知道这是他们的底细让人给翻出来的,京里的人都是遇事藏心眼,这儿的人有事就摆在脸上,那妇人分明是恨极了吴怡的样子,“你家二小子、四小子是怎么死的,你忘了吗?”

詹五婶被那妇人拉走,吴怡坐回到了炕上,低头一瞧自己的手是抖的,她知道,真正的苦日子来了。

沉思齐也感觉到了这种变化,原来因为交领棉衣,跟他见面说话打招呼的人,见到了他都把脸扭到一边,交领棉衣时也是东西扔下就走,走在路上有小孩子往他身上扔泥巴,回到家一看门都让人拿粪糊上了,八两正在追着几个孩子打。

吴怡低头看着米袋子直发愁,周老实出去买粮食,没人卖给他们,半斤去买菜让人给骂了一顿。

“让周姐夫套车去城里买粮吧,多买点。”

“你怎么不生气呢?”沉思齐靠着门说道。

吴怡看他的表情,知道他是真的难受狠了,“二爷还没吃饭吧,饭在锅里……”

“你跟我为什么从来都不生气?不吵架?不抱怨?”

“吵架抱怨有用吗?”吴怡说道,她说完之后也觉得自己胸口闷得难受,凭什么她现在要做沉思齐的心理医师啊?她转过身回了东屋,用力把门关上,不生气不抱怨?她把沉思齐看成什么?自从那个晚上她的丈夫转身离开家门,“沉思齐”就再也没回来过。

她把自己的感觉封闭起来,凭着自幼的教养活着,对侍着自己的丈夫,妇戒告诉她不要抱怨,低头跟随,她就低头跟随着,争吵?有意义吗?除了让周围的人看她的笑话,笑话她的选择之外?她能现在跳上马车直接回京里吗?沉思齐是被发配来的,她比沉思齐还没有退路。

她现在就是紧靠在最后的墙角,除了应付纷至遝来的麻烦,根本没有生气抱怨的时间,只有在午夜梦回时,会睡不着,一个人靠着窗坐着,什么也不想,就是发呆,在沉思齐醒过来之前,躺回去装做自己睡了一夜。

她想着想着,忽然哭了出来,不是那种淑女的哭,而是哭出声音,沉思齐在门外站着,听着她的哭声,夏荷想要进去劝吴怡,被沉思齐拦住了,“让她哭吧,我对不起她,我现在没什么本事,只能让她痛快的哭一场。”

他说完转身走了,到了半斤和八两住的偏厦,“去把我的铺盖拿来,我在这儿睡。”他替哥哥去大理寺自首的时候,没有想过吴怡会跟着自己吃苦受辱,他若是死了,吴怡自是能改嫁,若是流放,吴怡在家还是沈二奶奶,吴怡却做出了出乎他意料的选择,他为兄长选择了大义,吴怡也选择了夫妻情义,沉思齐比起面对外面的羞辱,竟然不知道怎么面对被自己辜负了的女人。

姚荣安骑着马带着人往北大营方向走,见有个半大小子正在抆洗院门,眼睛眯了起来,“这可是沈宅?”

“正是。”八两说道,他是认得姚荣安的,此刻也装不认识,“请问您是?”

“下官姚荣安。”

在偏厦住了一夜的沉思齐,正在用冷水洗着脸,让自己清醒清醒,忽然听说姚荣安来了,立刻整了衣裳迎了出去。

“姚将军。”

“听说你这儿遇上点麻烦,我来看看。”他说着一使眼神,手下的亲兵推上来几个人,其中就有詹五婶的儿子,“这些人随意泄露军情机密,已经被我抓起来了。”

沉思齐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只得站着听着。

“今天特意领到沈二爷跟前,一人打二十军棍,什么时候您消气,什么时候算完。”

这个时候已经里三层外三层的不知道围了多少人,詹五婶哭喊着冲过来,“沈二爷,您大人有大量,千万别跟他一个小孩子计较……”

姚荣安一使眼神,几个亲兵把詹五婶给架开了,沉思齐不知道他这是唱得哪一出戏,只是退后了一步,跪了下来,“我本是罪犯,当不起一个爷字,您要立威打军棍,也别在这里。”

“你这么说就是还生气,来人,把这几个嘴不严冒犯了沈二爷的,拖下去打四十军棍!”

沉思齐手紧紧的握成拳头,几乎要将牙咬碎了,却不能再说什么,他知道,姚荣安这是冲着他来的,为的就是他的不识抬举,不肯让吴怡去巴结姚夫人。

姚荣安打完了军棍,又让人当半扇猪肉抬进去,又抬两袋子白米,“这些您暂用着,没有了我再叫人送。”

那姚荣安回了府,姚夫人正在屋里挑衣料,“这衣服料子是铁夫人送来的,说是俄罗斯的货,京里都买不着……她倒上赶着巴结上了我了。”

“这衣料值多少钱,三瓜两枣的,吴家、沈家都是金山银山堆起来的。”姚荣安说道。

“你又为姓沈的生气了?”

“哼,他就是跟我装穷、装傻,那两个锦衣卫都让他喂得沟满濠平的,在我这里摆上架子了,不榨干他我就不姓姚。”

“他虽落了难,沈家和吴家可还在呢,你也别太过份,再说铁家那头……”

“京里山高皇帝远的,再说了,我再往上升得拿命去拼,还不如呆在这正平城呢,咱们俩个多攒点钱才是真的。”

●● 142、狗急跳墙

吴怡对外面发生的事清清楚楚,送给姚将军的礼物他们刚上路,就从京里快马直接送到正平城了,五千两的银票另有珍玩数十件,却没有想到这姚荣安是个贪心不足的。

从京里出来的时候吴怡只在胸衣里缝了一张一千两的银票,五张一百两的银票,这是她和沉思齐的“过河钱”,身上带的现银不过是一百两,若是只在正平城生活,一年十两过的都是上等的日子。

夏荷看着那猪肉真皱眉,“本来住得好好的,现在怕真的是要难过了。”

“这些普通百姓也就罢了,充军的人里难免有江洋大盗,五婶……”吴怡顿了顿,“她说当年监牢里炸过狱,先是有那么几个人逃出去了,上山做了‘胡子’,又招兵买马成气候,北大营一到晚上就关营门,就怕强梁来抢,如今咱们的身份露了,莫说是那伙人,就是姚荣安派几个兵痞穿了百姓的衣裳来抢,怕也是……”

沉思齐在屋外听着她们说话,“我已经写信给四姐夫了。”

“你?”吴怡没想到沉思齐会写信向铁勇男求援。

“昨天已经随着四姐派来送礼的亲兵去了庆林城,我一个人在这儿没什么,你先搬到庆林城住一阵子。”

“我既跟了你来了……”

“你走了,总比我们全折在这里强。”沉思齐说道,“保全儿不能没娘,再说了,你在庆林城,姓姚的反倒不敢动我了。”

“你别说了,要走一起走。”吴怡说道。

“我这个身份,若无流转文书出城十里就是逃逸,人人得尔诛之,可若是办这个流转,必定要通过姓姚的,这边城不比京里,山高皇帝远,守城的将军就是土皇帝,他若伤了你我的性命,回头报一个山匪流寇劫财害命,就是岳父都拿他没法子。”

吴怡坐着不吱声了,心里面知道沉思齐说的是真的,她抿了抿嘴唇,“什么时候了?”

“什么?”沉思齐跟夏荷都愣了愣。

“夏荷把咱们带来的上好的棒疮药拿出来,分成五份装了,再把姓姚的拿来的猪肉分成五份,银钱分成五分,分别包了,跟我一起进北大营。”

“姑娘你要做什么?”

“那几位当兵的无辜受累,总要去看看他们。”

“你这人……”沉思齐简直是拿吴怡没办法了,他现在算是领教到了吴怡的固执,有什么事她不想去做,谁说都没用。

“我倒要看看这个姓姚的有多大的胆子。”吴怡说道,她的拗脾气被逼出来了,堂堂前首辅的外孙女,现任吏部尚书家的嫡出五姑娘,奉恩侯府的二奶奶,还真不怕他一个四品的将军。

沉思齐干脆也不和她说了,到时候铁勇男的人来接人,到时候吴怡不走也得走。

吴怡领了半斤、八两和夏荷进了北大营,北大营就是一排一排连脊的房子,隔了两三间房子中间用木板隔开,詹家就在第三条巷子第五家,吴怡记得很清楚。

见他们这一行人来了,刚刚才目睹了发生的事的军户们,默默走回自己家,关了院子门,冷冷地看着他们,吴怡对敌视的目光浑然不觉似的继续往前走,到了詹家八两过去叫门。

“五婶在吗?”

詹五婶正在屋里看着儿子身上的伤哭,里外屋站了十几个亲戚,其中的一个隔了窗向外看,看见吴怡他们拎着东西来了。

“那个姓沈的家里的来了。”那妇人推了推詹五婶。

“开不开门啊……”人们集中在窗前。

“开门,你看手里拎的足有十多斤猪肉呢……”詹五婶的男人说道。

詹五婶听她们这么说,犹豫了一下,还是出了屋,把院门开开了。

“你来干什么?”

“听说福财受了伤,我特意过来看看……”吴怡这么一说,詹五婶让开了路,让他们一行人进了屋。

吴怡一进屋才看见,这里三层外三层的全是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夏荷握了一下吴怡的胳膊。

“咱不怕人看。”吴怡小声跟夏荷说道。

她直接跟了詹五婶去了东屋,福财在炕上爬上,上身穿了里衣,□盖着被子。

“打成什么样了?上药了吗?”吴怡问道。

福财哼哼了两声,没吱声。

夏荷递给吴怡一瓶用青瓷小瓶装好的药,吴怡交给詹五婶,“五婶,这是上好的棒疮药,您把现在他用的棒疮药用温水洗了,换上这个药,只需薄薄的涂一层,一天涂一次,三天就能下地。”

詹五婶一看药瓶,就知道是好药,心里却有些犹豫……

“人家给你的,你就拿着。”詹五叔说道,“挺好的媳妇,咋跟了那么个男人,还跟着他到了这个鸡不生蛋鸟不拉屎的地方。”

“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再说了,我男人也是被人骗了,你们也瞧见他模样了,哪里是懂赚钱的,就是朋友义气,只说让他挂个名方便行事,他碍於面子才答应了,却没想到那朋友是个黑了心的,说起来肖老将军是我男人的亲外祖——也就是亲姥爷,他为这事儿丢了功名,也伤了家里的心,千里流放的,我若是不跟来……”吴怡说着抆了抆眼角的泪,“我怕他死在这里,五婶,您不是外人,我不瞒着你,我家大姐是丹江口守城战死的公孙县令的媳妇,我若是再守了寡,我娘一共生了我们三个闺女,两个守寡的,让我娘怎么活。”

詹五婶听得连连点头,周围的人也开始小声议论,都说沉思齐看着文气,脾气又好,人长得也斯斯文文的不像恶人,肖老将军守卫边关多年,这些军户见过他的有不少,其中的一个年龄大的问道:“你婆婆是肖老将军的几闺女?”

“我婆婆论大排行是老大,肖老将军守卫边关多年,孩子少,亲闺女就我婆婆一个。”

“那就是了,你婆婆就是生在正平城的,五、六岁的时候才随着将军夫人回了京,小的时候我见过她。”

“五婶啊,这些肉,这边‘点心‘,你留着给福财补一补。”吴怡拉着詹五婶的手,看了眼点心,又捏了捏她的手,“五婶,剩下那四个被打的家住在哪儿?求五婶找个认识路的人带路,我也去看看他们去。”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其中一个妇人站了出来,“我认得路,你跟我走吧。”

吴怡又挨家挨户的看了受了棒伤的士兵,又留下肉和“点心”,这一来二去的,北大营倒有一半的人说沉思齐的媳妇好,又说他是人糊涂办错了事,甚至有年纪大些的军户,拦了沉思齐语重心长的说不要再乱交朋友了,沈家的小院,暂时又恢复了平静。

吴雅听了去正平城送礼的亲兵的回报,又听说沉思齐给铁勇男写了信,不由得叹了口气。

庆林城里驻的都是精兵,充军的人犯是没有资格入庆林城的,除非本职是铁匠、木匠之类的,由军需官拟了名单,从正平城调人,铁勇男这人脾气又直又倔,虽然家里的事听媳妇的,遇上外面的事,是个油盐不进的主儿,他本身对芦花案就有看法,对沉思齐的偏见也很深,认为这个公子哥儿,为了讲义气一个人把这事儿扛了,结果朝廷抓的都是小虾米,真正的祸首冯家倒是脱了干系,沉思齐又酸又腐又天真,应该磨磨脾气,他又觉得姚荣安这人不错,吴雅怎么说他就是不肯把沉思齐调来。

吴雅只得几次三番的往正平城里送礼,可听亲兵一回报,姚荣安竟是个笑面虎,表面上对沉思齐夫妻十分的照应,派给沉思齐的也是轻活,暗地里却让人把沉思齐的身份给捅了出去,让他们夫妻在正平城里呆不下去。

“唉,那姚荣安,竟是喂不饱的狼!”吴雅对自己的陪嫁丫头凤尾说道。

“你说谁呢?”铁勇男从外面走了进来,吴雅见他是一身的戎装,知道他是从练兵场回来的,迎过去帮他卸甲。

“怎么今天回来的这么早?不是说晚上都不一定回来吗?”

“接着了沉思齐的信,我能不回来嘛。”铁勇男说道,“我猜你的脸就得揪成一团,你啊,就是操不完的心。”

“姚荣安这人我早就说过不是个好人,你偏不信,总说当年他跟你是过命的交情,你又不是不知道,这人啊,是会变的。”

“我看你就没怎么变。”铁勇男掐了掐吴雅的脸,“还嫩得像水葱似的,我看外面的女人脸都晒成肉干了。”

吴雅白了他一眼,“别人都是看自己的老婆丑,别人的媳妇好,你啊,倒是整天在外面吹我长得好,结果害我被笑话。”

“你就是长得好嘛。”

“行了,不要说这些闲话了,五妹夫的事你打算怎么办?”

“听夫人的呗。”

“这事你又听我的了,听我的就应该把五妹夫调过来。”

“你先把五妹接出来吧。”

“五妹?没有五妹夫,五妹绝对不会走。”

“哦?”

“她那个脾气,拗劲儿上来了,连太太都不一定劝得了她,在家的时候,老九犯了牛劲,怕太太打,她啊……打都打不服,还有老爷背地里护着,太太拿她也没办法。”

“我看你也挺拗的,吴家的姑娘都这样?”

“别说我了,快把五妹夫调过来吧。”

“行,你磨墨,我写信先跟姚荣安打个招呼,文书我得明天回营里让他们办。”

“不行。”吴雅摇了摇头,“这事不能露,我怕姚荣安狗急跳墙。”

“你放心,他不敢,姚荣安这人,要有这个胆气,现在做三品骠骑将军的就是他不是我了。”

铁勇男写完了信让传令兵送了信,就去找大儿子玩了,吴雅左思又想觉得不对,让凤尾去追传令兵,吩咐了一番,这才放心。

姚荣安接了铁勇男的信,心里知道这是吴雅的主意,一拍桌子,“这个怕媳妇的老铁。”

他的副将看他这么说,又看了看信,“将军,我们不如……”他比了个杀的手势,“到时候死无对证……”

“我虽然不想再升官了,可还想活呢。”姚荣安说道,他以为沉思齐这样的公子哥儿,吓一吓就能诈出银子,手里现银没了也会写信回京,却没想到沉思齐是个硬气的,铁勇男又断了他的财路。

待回了家,却看见自己的夫人在数银票,又在摆弄首饰盒子,“你这是哪儿来的钱和首饰?”

“这是沈夫人送的呗,一共一千两的银票,这首饰是宫里内造的银饰,样子精巧好看,可比那些又粗又笨的金饰好看。”

“榨来榨去的,只榨到了六千两。”姚荣安撇了撇嘴。

“六千两?你不是跟我说三千两吗?那两千两你是不是给那个小妖精了?”

“我不是得跟下面的人分一分嘛,不给钱现在能支使动谁啊。”姚荣安有些后悔自己嘴快。

“撒谎!”姚夫人指着他的鼻子说道,“六千两就六千两,你可不能再往上赶了,我听沈夫人说,她家九妹经常进宫,内造的首饰不知道有多少……”

“有这事儿?”

“我还能骗你?”

“这个老铁,有什么事都不跟我说。”

“我早就让你不要那么贪,要细水长流,他们夫妻要是留在正平城,三节两寿的,一年弄个四、五千两银子没问题,你非嫌少,这回没了吧。”

姚荣安坐在那里也有些后悔。

他没有想到的是,他想要钱,也想要命,旁人却是要钱不要命的。

在正平城往东三十里鸡笼山驻着一伙匪徒,匪首姓王,人称王老狠,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手下有一群的绿林悍匪,自从沉思齐的身份露了,就一直瞄着沈家呢,派人踩了几次的点,都说只是比普通人家略强点的样子,两个男人,两个半大小子,两个挺年轻漂亮的小媳妇,出入都是整齐干净的,与旁人不同,可除了这点之外没看出是什么大财主。

沈家虽然没有住在北大营里面,可是离北大营近,有什么风吹草动,里面营门一出就是无数的军户,军户家家都备着火枪、兵刃,王老狠这一伙人,想要劫沈家实在是风险太大,可若是联合别的山匪,就要分人家一杯羹,钱多还划算,可看他们这家人的样子不像是钱多的,王老狠有些犹豫。

这一天他接了一封信,看完信一拍大腿,“干!这事老子干了!抢不来钱抢个压寨的夫人值个儿了!”

吴怡虽然得了传令兵单传给她的口信,知道吴雅已经说通了铁勇男,要把他们夫妻调到庆林城去,可是就是觉得眼皮直跳,总觉得像是有什么事要发生。

“姑娘……”夏荷推了推她,“二爷还在偏厦里住着呢……”

“嗯。”

“姑娘你别跟二爷生气了,二爷也是没办法,姑娘想想,沈家大爷若是没了,二爷就是世子,姑娘是乐意跟眼看着自己的哥哥送死,见死不救的人过一辈子,还是乐意跟有情有义舍身救兄的人过一辈子?”

“我没跟他生气。”吴怡说道,“来正平城也是我选的,与他人无尤。”

“那姑娘……”

“我就是累。”她自从穿越过来就一直在假装,装来装去的她连自己是什么样的都忘了,忽然离开了京里的金丝笼,她浑身上下的装的那点劲儿都没了,“累心,不想哄他。”

“你……”

“夏荷,锁门吧。”

“什么?”

“院门锁上吧。”

“姑娘……”

“四姐夫写了信要调二爷走,咱们身份露了,有人定是盯上了咱们,若是这个信儿再露了,我怕有人会狗急跳墙。”

“那……”

“把咱们藏在马车里的火枪都拿出来,这几个晚上咱们都不睡了,轮流看着,有动静就放枪,北大营里驻着一营的军户呢,这边枪一响,他们就能出来。”

“他们能出来救咱们吗?”

“这帮军户,比京里那些爷好交,有事都写在脸上,我信他们能出来救咱们。”

沉思齐在偏厦里面看书,八两在一旁欲言又止的。

“有什么话,说吧。”

“二爷跟二奶奶好好赔个不是吧。”

“嫌我在这儿住,你们挤得慌?”

“那倒不是。”八两笑了笑,“二爷,二奶奶不容易,里里外外全靠她自己……

“她还是个好人。”

“啊?”

“她是个善心人,京里的太太、奶奶,一个个都说自己上敬公婆、下抚子女,中间伺候丈夫,对外又惜老怜贫的,狠起来啊……”沉思齐摇摇头,“你们二奶奶却是个难得的心肠软的好人,却被我连累了她,可是我若不连累她,我怕是这一辈子都不知道二奶奶内里是什么样的人。”

“二爷您说的是什么话,我怎么听不懂。”

“这古人讲至亲至疏夫妻,女人讲一丈以内才是夫,这男人啊,也累。”

“我越来越不懂了。”

“不懂就好,不懂是福。”沉思齐说道。

半斤走了进来,手里还拿着两杆长筒的双发火枪,“这是……”

“二奶奶从京里出来,就在马车里藏了火枪,说是怕路上遇上强匪或者是在辽东遇上狼,这回让全拿出来,说大家晚上都不要睡,轮流守着,她怕咱们要走的消息漏出去,有人狗急跳墙。”

沉思齐撂下书,从炕上跳了下来,“我回东屋去……”

●● 143、雪中送炭

吴怡靠着沉思齐的背,手里握着火枪,睡着了,原本脸上始终不能轻易卸下来的平静坚强,此刻总算暂时收敛起来,她的眉头微皱,嘴角微微的抿起,在睡梦中显得脆弱异常。

沉思齐动了动身子,让吴怡靠在自己的怀里,他们成亲两年多,一起走了上千里的路,生了个儿子,他却觉得自己越来越不了解吴怡了。

吴怡在沈家时是善良憨厚的,就算是对通房们,也同样是宽厚优待,对内宽厚,对外规矩体面,全府上下竟没有人说她不好的,可回想起那段日子,吴怡真的快活吗?原来沉思齐以为她是快活的,吴怡从来没有在他的面前失去过笑容。

如今千里流放,吴怡在他面前渐渐开始有了真实感,名门世家之女,从小学的就是泰山崩於前而色不改,无论多艰困危险,都要淡定从容,在泥地里也要走出莲花步来,吴怡精明强势的一面对是他从来都没有见过的。

她懂得要收敛行事,宁可顿顿吃土豆白菜,七、八天不见肉星,也不要露富招旁人的眼,她懂得尊重那些她从来都没有见过,甚至是出现在她面前都是巨大罪过的衣衫破烂的穷苦人,甚至是在所有人都恨他们的情形下,带了几个下人就敢入北大营,扭转局面。

她的强势不是在她责打斥駡下人,而是表面温和的控制住了所有人,在感觉情形不对时,让下人们拿出火枪来做防御,所有人竟然没有一丁点质疑的念头,原因就是自从到了辽东,她做的事都是对的。

一个从来没有出过闺阁的女子,竟有这样的见识与胆识,实在是让沉思齐对她另眼相看……

他正在想着这些事,忽然外面传来一声枪响,吴怡一下子坐了起来,从炕上爬到窗前向外看,只见外面远远的有一串火光快速的接近,就在这个时候八两跑了进来,“是土匪下山了。”

“北大营呢?有动静吗?”

“没有。”八两摇了摇头。

“接着放枪,把昨天我让你买的鞭炮全放了。”吴怡说道,她现在知道谁都不能指望,在这一群人里也就只有她这个没事爱看闲书、看老电影的人多少有点纸上谈兵的经验,沉思齐是个书生,剩下的人也都是长在京里的大宅里,听从吩咐做事行,真要让他们做主干什么事,都是不成的。

王老狠原本以为只是一个普通的宅院,谁想到刚刚靠近,还没等合围呢,就听见里面枪声大作,他本性多疑,第一个反应就是中计了,“妈的,中埋伏了!”

他勒马向后退,抬头一看北大营,却看见一片营区还是黑洞洞的,又觉得不是中计,“来人,点火!把里面的人逼出来!”他身后的人一抬手,手里面的火把就飞了出去,小院本来就堆着些柴草,房子又是茅草屋,几个火把扔进去立刻就起了火。

马圈里的马被火惊得嘶鸣不止,在院墙边看着的周老实、半斤退回到屋里要救火。

吴怡走了出来,“不救!烧了就烧了!有火看人看得清。”这个时候她最想的人是吴承业,小时候四哥练火枪练得好,打猎从不空手而归,她算是女孩中偷着淘气的,也只知道怎么放枪。

在家的时候哥哥姐姐围着,爹娘在后面撑着,她是真不知道什么叫怕,这个时候她是没有空闲去怕,真让那伙土匪闯了进来,他们这几个人就活不成了。

这个时候半斤和八两拿了梯子,架在砖墙上,沉思齐和吴怡顺着梯子爬上了院墙向外看,这伙土匪显然是被一开始的火力吓着了,就是往里面扔火把,不敢随便往里面冲。

就在这个时候,北大营星星点点的开始亮起了灯火,人马嘶鸣之声聚在营门口,不知道为什么,营门就是不开。

王老狠心里着急,知道只要营门一开,他这十几个人根本不够用。

只听?地一声枪响,就在他身边的一个土匪从马上栽了下去,这是冲着他来的……

吴怡看了眼手里的火枪还在冒着烟的沉思齐,“我也爱打猎。

北大营的营门口站着一个人,这个人正是姚荣安的副将,名唤连成的,在正平城驻紮的,不是老弱残兵就是军户、流放的人犯,真要是想要建功立业的,早就想办法走了,连成跟着姚荣安本来想着升官发财,见姚荣安只想发财不想升官了,他也歇了升官的心思,发财这桩事他可从来没忘过,只不过姚荣安是个自己吃肉别人闻味都不成的主儿,他一直没有找到机会,沉思齐让他看见了机会。

他没想到沉思齐能支撑这么久,北大营的军户都已经聚集在营门口了,他也只得拿着火枪站到门前,“没有将军的手谕,不许开门!”

军户们被他这一句话震住了,你看我我看你的,不知道该怎么办,就在他们僵持着的时候,一个黑影摸到了连成的身后,他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呢,一把钢刀已经架在了他的脖子上,“这个就是将军的手谕!”

这人北大营的人都不认识,身上的衣裳他们却是认识的,是庆林城的虎威营的标志,“开门!”他大喝一声。

连成也只得退了开去,北大营的营门被人打开,“沈家夫人是铁夫人的亲妹妹,救出他们,抓住匪首,铁将军重重有赏!”

本来北大营的军户就是讲义气的,经过吴怡的一番解释,都觉得沈家这几口人不错,沉思齐是个受骗了的书生,吴怡是个难得的好媳妇,知道他们家有事就都出来了,有了这句话冲的更快了,边城军户家家都藏着猎枪,出则为军,入则为民,这伙人一出来,土匪想要逃都来不及了,到最后十几个人只跑出去王老狠一个。

姚荣安听说了连成勾结土匪,意图劫杀沉思齐全家的事,从炕上下地时就直接跌倒在了地上,他知道,自己这次是钱跟命都要没了……

吴怡躺在马车里一路睡到了庆林城,九百里路,马车走了三天两夜,吴怡就这么睡了三天两夜,她实在是累极了,也困极了,这一段的经历,是她两辈子里面从来没有过的,她整个人都掏空了才勉强应付。

北大营寨门一开,军户倾巢而出时,吴怡竟然只想要哈哈大笑,这才是穿越应该过的日子,什么宅斗都见鬼去吧,平淡富足的日子她过了两辈子了,精彩跟刺激才是人生应有的真正本质,难怪吴柔那么喜欢斗,不斗真是无趣得很。

她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她不管旁边人的眼光,不顾这些年强装的淑女形像,哈哈大笑了起来,一直到笑累了,这才平静的走下了梯子,沉思齐他们几个唯一的感觉就是吴怡吓傻了。

沉思齐靠在车窗上,回想着吴怡当时的笑容,那么的痛快肆意,只有疯了、傻了,脱离了京城用宅门圈起来大大小小的框子,人才能那么笑吧。

吴怡真的是笑痛快了,此刻睡着了,嘴角都微微向上勾起。

马车在庆林城的城门前停了下来,接他们的虽然是将军府的车,随从护卫的都是将军府的亲兵,在城门口还是要交赴路引,守城的士兵掀了马车看了看车里的人,又趴在地上看看车下面有没有藏人,见没什么异常,这才退后挥手让他们通过。

沉思齐这才意识到,这里是庆林城,与鞑子边界只有一河之隔,在河的两边都是到了夏天会被河水淹没的草滩,宽有几十里,两边都不驻兵的无人区。

据说在战时,被称为明水河的河水,会被屍体堵塞河道,河水会被染成鲜红鲜红的。

庆林城城高沟深,周围是宽有五米的护城河,只在四个城门用吊桥相连,城墙高约八米,城门垛子有十米高,两边各有四个炮台,炮台上各有四门红衣大炮,过了外面的一道城门,除了几排小房,空空荡荡,再往里面走一里地,这才是内城门,进了内城门,才是庆林县城。

“这就是所谓的瓮城了。”吴怡不知道什么时候起来了,看着窗外。

“六十年前,庆林城被几十万鞑子兵围城,守了一百八十二天,最惨烈的时候护城河都被屍体填平了,城中粮绝,战马都被杀来充饥,我曾曾外祖父,带着十万大军千里驰援,这才解了庆林城之围,庆林城从此扬名天下,鞑子望而兴叹。”他说着说着,手握住了吴怡的手,“这些故事,都是小时候我哥给我讲的,讲完了,我们就用沙土堆成城墙,重演一遍,他让着我,总是他扮鞑子,我扮守城的雷将军。”

“你哥对你好?”

“我小的时候总以为我哥打不过我,他总是输,有什么好东西先想着我,后来有一次我跟表兄打架,我被推倒在地上,手破了皮,我从没见我哥那么生气过,我表兄被他打得两只眼睛都青了,我才知道我哥是让着我,如果这事我不出头,我哥不明不白的替冯寿山顶了包,我虽然能做世子,以后能当侯爷……”

“你也会寝食不安是吧?”

“是。”沉思齐说道,“你呢?如果是你你怎么办?”

怎么办?如果是她跟吴凤……“在军衣的事上,你哥也不清白。”

“他只不能拦着,兵部尚书都碍于冯家的面子,低头了,他一个五品官有什么办法?他也没想到冯寿山能那么黑……”

“冯寿山不黑,他是让人骗了,你哥从心里就没把自己当成冯家的女婿,如果他多问几句,那怕跟冯侯爷通个声气,这一切的事都不会发生。”

沉思齐不是没想过这些,他是不忍责怪自己的哥哥,“我哥跟婉珍姐在一起时,不是这样的。”

这事要是放在前世,吴怡肯定会说你哥这么放不下婉珍姐,为什么不跟她私奔啊……奔者为妾,龚婉珍不一定会做那样的牺牲,更不用说沈见贤带着她一跑,荣华富贵全部赴於流水不说,冯沈两家的婚事是皇后赐婚,他婚前私奔是抗旨不尊,欺君大罪,全家人都得直接绑赴菜市口。

於是沈见贤也只能消极的抵抗,正是因为他从骨子里没把自己当冯家的女婿,这才引出后面的事……冯家……此时冯家与吴家表面已经结了盟,日后……

“把京里的那些事都忘了,我们在这儿,好好的过吧。”沉思齐搂了搂吴怡说道:“以后只有你跟我,我们再生几个孩子,好好的就在这儿过了,京里……就放下吧”

吴怡看着他的手,点了点头,“好好过。”她筑起的那道墙,塌了。

吴雅想过再见到吴怡是什么样,却没想到她眼前的吴怡,一身布衣,瘦得弱不禁风,只是一双眼睛还是明亮异常,嘴角微微的带着笑,看起来还像是小姑娘时的样子。

“五妹……你吃苦了!”她搂着吴怡说道。

“四姐……我不苦,有四姐我就吃不着苦。”吴怡还是笑,“外甥呢,我怎么没见着?”

“他正在外面疯跑呢,不到肚子饿了,奶娘两个奶娘围堵都抓不着他。”吴雅笑道,“这不刚抓住了,一碗肉拌饭,又要跑,我让奶娘把他抓住,洗一洗,再来见你。”

“瞧你说的,外甥竟像是天生天养的。”

“可不是,长到如今三岁了,愣是一次病都没生过,大冷天的疯跑冻着了,也就是淌两天的鼻涕。”

吴怡想着那孩子长得八成跟铁勇男相仿,是个又黑又壮的黑小子,没想到奶娘抱出来的孩子,穿了大红的夹衣,脖子上挂着金锁片,小脸长得粉白粉白的,眼睛鼻子嘴,长得都像吴雅。

“这就是我的混世魔王了,我肚子里的这个,只盼着不要像他才好。”吴雅指了指自己微凸的肚子。

“外甥长得多好看啊,来,让姨抱抱……”吴怡接过那孩子来抱,一到怀里能感觉到压手,这孩子长得真的是壮实得很,“外甥叫什么?”

“大名是请算命先生取的,叫铁俊晖,小名是他爹取的,叫……”吴雅掩嘴笑了笑,“叫铁蛋。”

吴怡噗哧一声也笑了。

铁蛋在吴怡怀里没呆多长时间就闹着下地,吴怡抱不住他,怕把他摔了,就把他放下了,结果这孩子上上下下的,把吴雅的屋子当成了游乐场,一刻不停地疯玩。

吴怡左右看了看,吴雅的几个陪嫁丫头都在,这屋里也没有开了脸的通房妾室,铁勇男……

“他也有两个妾,都是别人送的,全都关在西边的小院里,都是灌了绝子汤的,轻易不许出来,我有了身孕他怕伤了我,隔十天半个月就去一次,呆一两个时辰就出来,我也就当没那么回事。”吴雅云淡风清地说道,在这些古代女人眼里,找家里干净的妾,总比找外面的营妓强,铁勇男忠贞得能领贞洁牌坊了。

吴怡也是跟着笑笑。

“我原想把你们留在家里住着,可是这朝廷经常有大员来往庆林城,万一传到京里反而不美,将军府西边隔了一条巷子原是城外一个大地主的别馆,平时他家住在城外,有了战事就躲进城里,没事了再回去,谁知道那大地主养了个败家的儿子,家业都败光了,这别馆也要卖了,我一年前看那房子盖得好,那房上的檩子都是上好的百年松木,就给买了下来,准备留着日后招待京里来的大员用,平时就是空着,正好你们来了,就先将就着住……”

“不行。”吴怡摇了摇头,“你也说了,京中常有大员来往,此刻吴家正在风口浪尖上,我不能给家里招祸,你帮我找个干净的四合院,再找一对老实的夫妻烧火做饭,打扫院子就行。”

吴雅笑了,“我猜你就有这么一说,那别馆不是京里的豪宅,也就是个两进的四合院,你们一家子住着正好,一个乡下的地主,能有多好的房子。”

吴怡这才应了。

吴雅也确实没骗她,那院子在一条街上,街上都是类似的青砖院墙,普普通通的黑漆木门,门下面就一个小台阶,看得出这一条街都是类似那个地主的情形,是城外的有钱人家,为躲战事盖得别馆。

此刻是太平时节,周围都静悄悄的,没什么人。

门上用粗大的锁链绑得紧紧的,吴雅派来的亲兵打开锁链,推开门,首先看见的是刻了五毒的影壁,过了影壁是一个青砖铺成的院子,吴雅派人打扫过,院子干净整齐得很,过了垂花门就是内院了,里面是三间亮堂堂的正房,两侧各有三间厢房,都不及京里的气派体面,可在民间也称得上是上好。

屋里的家俱都是全新松木家俱,做工虽比不上京里的精致,但也是严丝合缝,屋里是典型的北方殷实人家布置,中间的堂屋摆了合和二仙图,两侧各是一道木门,吴怡推开东屋的门,靠着南窗是一铺大炕,炕上是一直到棚的炕柜,地下西墙也摆着一排的柜子,东墙则是梳粧台。

大宅门里白二奶奶,住得也不过是这样的屋子,要论民居的气派,还真的是江南最好,吴怡在京城的屋子,只不过比这样的屋子多了一间房,能从中间隔出来一个起居室。

当然,家俱布置完全不是一个档次上的。

吴怡一摸炕,炕是热的,她看了眼跟在她身后的夏荷,“这就是咱们的家了。”

“是。”经历过正平城的小草房,夏荷能说什么?“姑娘也真的是种善因,得善果。”

“那也要四姐是宽厚人才行,她若是记恨小的时候我受宠,她做庶女时时受拘束,记恨老爷太太让她嫁个莽夫,就算是为了夫君的前程不得不照顾我这个落难的嫡女,也不会有这么贴心贴肺的照应。”这人的缘份啊……“说起来,在家时,我没帮过她什么,这次她却是雪中送炭,救我於水火,这份恩义,不是善果,乃是我要还一辈子的善因。”

“四姑娘、五姑娘,都是好人。”

●● 144、内鬼

铁勇男对沉思齐的安置问题,挺挠头的,庆林城不比正平城,驻守的都是老弱残兵,军户百姓,庆林城里百姓不到一万,平时驻军十万,都是精兵强将,像是他手上的四品将军里,参於哗变的就有三个,这些人都知道沉思齐的底细,没暗地里给沉思齐一刀结果了他,都是看在死去的肖老将军和他的面上。

沉思齐又不能总在家里呆着,铁勇男想来想去的,派了个书吏的活给他,就是抄写军报,写奏章之类的活计,而且书吏不止是沉思齐一个,沉思齐乐於多做就多做,不乐意多做在家呆着也没人管他。

没想到沉思齐卯时即来,才走,他写得一手极漂亮的馆阁体,文章写得也好,也没什么大少爷和两榜进士的架子,做得虽说是小吏的活,一样做得认认真真的,这让铁勇男颇感意外。

书吏本有定餐,铁勇男怕他吃不惯,特意叫他中午跟他一起吃,这一日见沉思齐来得比平日晚些,来时衣裳上有墨渍,不由得疑惑:“你这是怎么了?”

“不小心打翻了墨。”沉思齐不以为意地说道,“让四姐夫久等了。”

“我也没等多久。”铁勇男说道,“眼下也没有什么大事,无非是每日操练,要是真忙起来,连午饭也吃不上。”他把青瓷的酒瓶子往沉思齐那边推了推,“我看你喝不惯烧酒,给你弄了点竹叶青,关外冷得早,喝点酒暖暖身子。”

“四姐夫为什么没怪过我?”沉思齐说道。

“你是说我为啥不生你的气?”铁勇男往上拽了拽袖子,他是行伍出身,现在早晨已经开始下霜了,旁人都穿夹衣,他就是一身的单衣,一拽袖子,露出强壮的前臂来,“我生气,哗变的事我没参于,当时前锋营穿的都是库里军户送来的棉衣,我是往前冲了半天,等了三天也没看见后面的大部队上来,才知道是怎么回事的,看事不对我就往后撤,这才知道有人黑了心,拿芦花做了棉衣,兵士们穿着就是冷,拿刀一划才发现,几个营都炸了,老徐,老万带着兵往回杀,说要杀回京里去讨说法,肖老将军拦他们没拦住,带着人去追,谁知道中了鞑子的埋伏,让人打了冷枪,老徐和老万听说肖老将军没了,更急眼了,杀回了庆林城,鞑子兵本来被我们打得喘不过气来,不知道怎么回事,跟着追了几十里就往回跑了……肖老将军谋划了十年,死了五万多人,杀到奉天城,结果……”

沉思齐静静地听着,铁勇男说得简单,其中的惨烈他却是能想到的,从夏天开始打仗,一直打到了初冬十月,因为芦花案,五万多人,白死了……一切还得从头开始。

“我……”

“这事儿啊,你四姐跟我说过,她跟我打赌说祸首肯定无事,为这事倒的只能是小鱼小虾,我还不信,结果……”铁勇男摇了摇头,“结果果真是这样,你大哥人不坏,他在位上贪点都是依着老例子,他也就能拿小头,上面的人拿的才是大头,听说他是祸首,我当时就不信,没想到到最后判的是你。”铁勇男抓了把带壳的花生,边吃边说,“吃吧,我特意让他们炒的黑白菜,我看你也不怎么爱吃肉。”

沉思齐拿筷子夹了菜放到自己碗里,还是一口没动。

“你这人就是太善,你寻思你投案能把水搅混让大鱼出来?大鱼水越混藏得越深。”

“那是我哥,我总不能看着我哥当替罪羊,白白的送死。”

“你送死就行?”铁勇男说道,“你哥还占了个知情不报的罪,惹出这么大个乱子,死也不算冤,你根本和这事没关系,你投案,还不是为了把吴家扯进来,岳父和岳母疼闺女,怎么样也要保你的命,你大哥也就活了,你是不是这么想的?”

“有人跟我说……”

“什么有人,曹淳是吧?”铁勇男一边吃一边说,已经让随从的士兵填了两回饭了,“我第一回见到他我就知道,十个你也没有那小子一个人有心眼,他装枪你就放,白长了会念书的脑袋了,现在冯寿山死了,冯老太太咽气了,冯皇后和冯侯爷在圣上那里失了宠,冯五爷倒入了内阁了,曹淳直升入了大理寺,冯家现在是冯五这一支撑着门面呢,皇后娘娘都得让他们三分,你家呢,你哥丢了官职,就剩下个世子的头衔,你身败名裂流放辽东,沈家跟冯家是彻底的结了仇了,我就不明白了,为什么你们非要死保着冯家。”

“为尊者讳罢了。”

“我听不懂。”

“为太子。”

“太子不过是个屁孩子,真搞不懂你们这些读书的,岳父也说太子如何如何……”

“太子是半君,忠於他就是忠君。”

“得了吧,戏文我可是听过无数,不明不白没了的太子不知道有多少,就是你们这些人啊愚腐,不过呢,听说九妹要嫁他,既然是自己家的人,不向着他也不行了。”铁勇男又填了一碗饭,“我有个事儿要交给你。”

“什么事?”

“你不懂这军中的关节,那棉衣在京里查清楚了,边关这边可没查清楚,当时军需官让老万一刀劈了,他知道的事也没人知道了,棉衣从京中出来,出关要查一次,到了正平城要查一次,到了庆林城又要查一次,派发出去之前,还要再查一次,更不用说例行的盘库了,结果都没人发现有鬼,你说这事,没有内鬼谁信?”

沉思齐愣了愣。

“我这身边的人……”铁勇男指了指外面,“不一定是谁的人呢,我可不想让人放冷枪,想来想去的,我也就信你。”

沉思齐走了之后,铁勇男让外面的卫兵进来,“沈大人身上的墨是怎么回事?”

“是万将军,砸了他的桌子,把墨泼他身上了。”

“行了,我知道了,你机灵点,这几天也不用轮岗了,就是跟着沈大人。”

“是。”

吴怡坐在炕上做棉衣,夏荷帮她理棉花,上好的棉絮一层一层的铺到白棉布上,“夏荷啊,你说这棉衣保全能穿上吗?”

“能,咱们两、三天就能做好两件棉衣两条棉裤,随着四姑爷往京里面送例行军报和特产的车马,一个多月就到京里了。”

“保全儿不知道长多高了?”

“姑娘看铁蛋少爷就知道了,他如今三岁了,这棉衣的尺寸是他两岁的时候穿的,保全少爷穿啊,只能大不能小。”夏荷说道。

“夏荷啊!你也给宝林做两套吧,跟着车马一起就送去了。”吴怡说道。

“早做完了,就等着姑娘的话呢。”夏荷说道,宝林是夏荷的儿子,“那孩子啊,被我扔惯了,我爹妈又宠着他,怕是早忘了我什么样了,倒是想他爹会想得多些。”

“我原来觉得你嫁周老实委屈了,这一路行来,我倒看这周大哥是好人,手艺又好,话虽不多,但是知道疼人。”

“女人啊,这辈子找这么个男人就行了,他又没有那些花花肠子,秋红他男人,虽然对她也好,有钱了还是免不了从外面讨了个妾。”

“还有这事儿?”

“秋红不让我跟姑娘说,可我到了辽东,左思右想的,觉得不是那么回事,姑娘的现银都让七姑娘拿走了,虽然彩鸾让姑娘送回娘家了,帐本子也拿回去了,自有太太帮姑娘照应着陪嫁的庄子和江南的绸缎庄,亏不着姑娘的,如今姑娘和姑爷落了难,难免有小人起了歪心思,太太年纪又大了,吴家家大业大事情多,秋红是个可靠的,人却太老实,她男人有了别的女人,万一有了歪心思……”

“钱财是小事,秋红的男人也不敢贪太多,水至清则无鱼,我听你说这事,觉得替秋红伤心,她那人品才貌……”吴怡叹了口气,“秋红就是脾气太好了。”

“姑娘可不能像是原来似的了,不管日后咱们能不能回京里,都要指着姑爷铺子的房租和姑娘嫁妆的收息,过日子的,官中给的月例钱,连打赏都不够,姑娘也是的,七姑娘说要钱就给了,那人不是给抓住了嘛。”

“你又不是不知道吴柔,她跟我要钱如果我不给她,她是做得出让於行风无声无息的死了或者翻供的事的,二十万买个於行风的活口,值。”

“四王爷找了她啊,可算找了个活阎王。”

“四王爷没准儿以为自己找了个活菩萨呢。”

“姑娘,您说过两年保全少爷大了,侯爷和太太,能让咱们把保全少爷接过来吗?”

“能,一定能。”

沉思齐在京里时不知道军衣的事这么复杂,他在正平城管过军衣,知道军户做的军衣都有暗记,无论是多少件,凭着暗记查记走到哪儿都能查到是谁家做的,棉花布匹都是有数的,上面派出来多少,就要交回去多少,只准许一成的破损折旧,凑足一千件或者是两千件缴入库中,入库之前要掷色子抽查,抽到哪一件,都要拆开查验,在正平城仓库要查一次,入大库还要查一次,调走还要查一次,如果铁勇男说的事是真的,芦花案露出来的根本就是冰山一角。

在京里时父亲曾经说过,当年做的棉衣,当年就全部出库这从来没有过的事,就算是有急用,库里也不可能一件都不剩,芦花案的棉衣,兵部库里就是一件都没剩。

吴怡见沉思齐回来就是发呆,又见他衣裳脏了,以为他是在军中发生了什么事,端上去一杯茶,“喝点茶暖暖身子。”

“我原以来我去自首,自然有人会深查下去,没有想到芦花案还是一床大被掩了……”沉思齐说道,“该抓该杀的人都还在外面逍遥呢。”

“这事牵扯到不知道几位皇子,还有太子的外家,不掩就是天下大乱,圣上年纪大了,束甲相争的典故,你又不是不知道。”吴怡说道,哪个皇帝也不想到自己的晚年,看见的是骨肉相残的局面,那怕是表面的太平,也要费力维持。

“唉,现在想想,还是边关好。”沉思齐向后一靠说道,见炕上有做好的小孩穿的棉衣,眼睛也是一热,“就是委屈了保全儿了。”

“我想着过两年孩子大了,把孩子接出来,有长生在,太太又有过继的心思,保全经常在大嫂眼前晃当着,大嫂怕是要难过。”

“大嫂啊?大嫂在咱们家就没过过什么顺心的日子,如今两家结了仇,更是如此了。”沉思齐说道,芦花案在军中还有人牵扯的事,沉思齐想了想没跟吴怡说。

铁勇男说太子是未来的九妹夫,四王爷同样是七妹夫,还跟四姐是一母所出啊……

铁勇男回了家,见吴雅正在教铁蛋认字,铁蛋扭来扭去的坐不住凳子,吴雅手拿着戒尺瞪着他,他知道母亲是真的会下手打他的,跟坐牢似的委委屈屈的学着,看见铁勇男回来了,跟看见救星了似的。

“他才多大点,你就这么逼着他学。”铁勇男一弯腰抱起了儿子。

“三岁不小了,总要识几个字才好。”

“大了能看懂兵书就行了。”铁勇男说道,“对了,姚荣安被调回京了,有几车东西要寄放在咱们家,到时候车来了你就收着吧,他这一走是回不来了。”

“姚夫人呢?”

“送回老家了,他送咱们这几车东西,无非买个家小平安,你跟五妹求求情,写封信回去,老姚也不容易,人不坏就是贪些。”

“我五妹更不容易,真被土匪伤了性命倒好了,若是抢上山,真的是生不如死了。”吴雅说道。

“都说妇人之仁,我看你啊,真生气起来比我狠。”

“行了,我又没说不求情,姚夫人这人还是不错的,男人在外做事,与家小何干?”

●● 145、

吴雅这是第三次登吴怡的门了,吴怡搬过来也才只有半个多月,她没进前屋,先看柴房跟厨房,见柴房里满是截好的木柴,厨房里干干净净,有鱼有肉,请来的厨娘也是干净利索人,这才满意的去了吴怡的屋子。

吴怡在屋子里面替沉思齐做棉衣,到了这个时候,无论穷富,家家户户的女眷做得都是棉衣、棉被。

“五妹做的针线活越来越好了。”吴雅摸了摸吴怡做的棉衣,针脚细密,棉花絮得也均。

“只是凑合着做,在家的时候嬷嬷教的女红,总觉得惫懒不爱学,如今想想到底是艺不压身。”

“可不是,我当时还想着有着功夫还不如多看会书呢可是不会又不行,怕嫁了人被人笑话。”嫁了人为人母的吴雅,比起出嫁前的清高才女气,多了不知道多少的人间烟火气,“我出嫁第一年,替婆婆做了身棉衣,婆婆吓死了,她还以为官家小姐,什么都不会呢。”

吴怡叹了口气,“在家时学这些,无非是为了嫁人之后,能多些夸耀的资本,一年给公婆丈夫做一套讲出去就是巧手能干之妇,出自体面会教女的人家,如今倒成了……”吴怡这几个月,也算是体验了世态炎凉,人生起伏,“不过这样子啊,反倒觉得活得踏实。”

“正是如此。”吴雅说道,“我还怕你难受呢。”吴雅是深知吴怡在家时过得是什么日子的,刘氏对庶女们好,那是为了进嫡母的本分,对於吴怡那是真当心尖子看,凡是吃的用的穿的戴的,都是最好的,在吴怡院子里扫地的婆子,都比旁人要精细三分。

如今却是落了难,跟夫君六方辽东,要在这小院子里自己做棉衣。

“这人啊,要惜福,若是没有你,我还不一定在哪儿呢。“吴怡说道,她知道吴雅替她伤心,她拍了拍吴雅的手。”四姐,我过得挺好的,不用早起侍候公婆,管着一大家子的吃穿嚼用,睡觉也要睁着一只眼睛,现在想想啊,京里的大宅门挺没意思的。

“你能这么想就好,你也别总闷在家里,没事的时候交他们套上车,到我那里坐坐。”

“四姐事多……”

“我的事倒不多,旁人送了你四姐夫几个金发碧眼的白俄姑娘,你四姐夫嫌她们身上味大,看一眼就交给我了,要转送给旁人,那几个姑娘倒是都挺能哭叫的,吵得人心烦,我现在懒得回家听她们哭。”

“四姐到底是心善,叫人堵了嘴远远的扔着又怎么了。”

“那些姑娘可怜,都只有十四、五岁的样子,长得跟画里的人似的,被人送来送去的,在将军府也呆不了几天,我想这跟送并经的车队一起送京里算了,兵部新上任几个官员,不打通关节不行。”

“瞧四姐说的话,最不识人间烟火的四姐,竟也会钻营了。”吴怡取笑她道。

“你四姐夫就懂得带兵打仗,我多少比他强些,再不伸把手,我们远在边关,想要把柴火怕也的从冬求到春。”吴雅说道,“幸亏这次新上任的兵部尚书是肖远航大人,跟父亲颇有交情,他也喜欢铁牛,今年的饷银给的及时,往年我们是最先拿到饷银的,也要等到了冬月,你四姐夫对下属又好,见他们没有饷银日子不好过就往出借,冰敬的银子难凑,今年总算是不缺银子了。”

吴怡听着点头,“四姐真真是贤内助。”

吴雅笑了笑,“对了,我送来的东西,你受着了吗?”

“我还想问四姐呢,平白的送那么几大车的东西干嘛?”

“那些东西是姚家送来的,我一刻也没留的就转送给了你,替你压压惊,你四姐夫说姚荣安想用钱买个小家平安,让我向你求情。”

“本来就没有姚夫人的事,姚荣安御下不严剿匪不利,自有军法处置,求我做什么?”

“你不是记仇心狠要斩草除根的人,我知道,旁人不知道,你我若是不收这些东西,姚家的人怕是吓也要吓死了,所以啊,这东西你就安心的守着,喜欢的就留下,不喜欢的就转卖出去,姚荣安早知瑞茨何必当初。”吴雅摇了摇头。

吴怡握了吴雅的手,问了一只想问的问题,“四姐,你跟着四姐夫过,快活吗?”

吴雅愣了愣,“我进了门就当家,你四姐夫喜欢我疼我,我有什么不快活的。”

“四姐……”吴怡给吴雅多年姐妹,吴雅在家时就是万事都说好,被势利眼的婆子欺负了也说没事,此刻她有些躲闪的目光自是瞒不过她。

吴雅低下头,”头两年啊,只觉得晚上难过,他怎么就不喜欢那些陪嫁丫头呢,有了身孕就好了,婆婆让他在外面住,别人也送给他女人,他也收着了,省了孩子出了满月他又回来了,许是生过孩子了,慢慢的也就习惯了。”

十四岁含苞待放的年纪,嫁了个二十多岁的武人,吴雅面上风光,暗地里也是一点点熬出来的。

“四姐……”

“我现在挺好的,真的。”

吴雅说道,“闷了就看书,写诗,写得诗没人看,就自己烧了,说的话他听不懂,我就不那么说,他说脏话我不爱听,就当没听见,他脾气不好,我见他带着气回来的,就哄着他,让着他,顺着他,气消了他像小猫一样,我怎么修理他都成,他也是真疼我,有些时候他是真气极了,拳头把红木的桌子都能砸坏,就是一根手指都舍不得碰我。”

吴怡静静的听着,这日子啊,也就是吴雅能过,还能从中过出味儿来。

“他日子过得也为难,这些年他升了官,已经比原来强了,原来跟他同是四品参将的,说酸话坏话的不知道有多少,旁人去兵部办事,在边关号令上万人的将军也得低头,就是他,人家跟他称兄道弟,办事也痛快,花的钱也少,难免惹人嫉妒,背后说他靠裙带关系的也有,说他贪恋权势富贵怕老婆的也有,说我看不上他一个赳赳武夫,一定会给他戴绿帽子的也有,旁的他能忍,他就怕我真看不上他,跟别人跑了,说出来不怕你笑话,也就是你来了我跟你能常常往来,平时我都不出门。”

吴雅这些话,不知道憋了多久,她也就是能跟吴怡说一说,那些将军夫人,暗地里嫉妒她美貌才情,家世好,铁勇男前程好,对她又一心一意的不知道有多少,针眼大点的事,能让她们传得比天还大,她是一句话也不敢多说,一点错也不敢犯。

她们正说着,沉思齐回来了,见吴雅在,行了个礼:“四姐。”

“瞧瞧我,真是一聊起来就忘了时辰了,妹夫都回来了,我也得走了。”吴雅起告辞。

“四姐不如在我这里吃一顿饭再走。”

“不了,妹夫既然已经回来,你四姐夫想必也到家了,我就不久留了。”

沉思齐躬身送了吴雅走,见吴怡看着窗外直发愣,“四姐说什么了吗?”

“没有。”吴怡摇了摇头,她在想,如果她穿成吴雅会怎么样……她肯定没有吴雅的机灵通透。

“你们虽然是嫡庶有别,好歹是长幼有序,你……”沉思齐以为吴怡是因为嫡庶之别而难过,不由得劝道,“都怪我……”

“不是,我们是亲姐妹,自幼就是她照应我,我照应她的时候少。”吴怡说道。

吴雅回家的时候,铁勇男正抱着儿子练摔跤呢,见吴雅回来了,滚的一身土的两父子站了起来,铁蛋看了眼父亲,铁勇男咳了一咳,“你去五妹那里了?”

吴雅愣了愣,“我进了门就当家,你四姐夫喜欢我疼我,我有什么不快活的。”

“四姐……”吴怡跟吴雅多年姐妹,吴雅在家时就是万事都说好,被势力眼的婆子欺负了也说没事,此刻她有些躲闪的目光自是瞒不过她。

吴雅低下头,“头两年啊,只觉得晚上难过,他怎么就不喜欢那些陪嫁丫头呢,有了孕就好了,婆婆让他在外面住,别人也送给他女人,他也收着了,生了孩子出了满月他又回来了,许是因为生过孩子了,慢慢的也就习惯了。”

十四岁含苞待放的年纪,嫁了个二十多岁的武人,吴雅面上风光,暗地里也是一点点熬出来的。

“四姐……”

“我现在挺好的,真的。”吴雅说道,“闷了就看书,写诗,写得诗没人看,就自己烧了,说得话他听不懂,我就不那么说,他说脏话我不爱听,就当没听见,他脾气不好,我见他带着气回来的,就哄着他,让着他,顺着他,气消了他像小猫一样,我怎么修理他都成,他也是真疼我,有些时候他是真气极了,拳头把红木的桌子都能砸坏了,就是一根手指头都舍不得碰我。”

吴怡静静地听着,这日子啊,也就是吴雅能过,还能从中过出味儿来。

“他日子过得也为难,这些年他升了官,已经比原来强了,原来跟他同是四品参将的,说酸话坏话的不知道有多少,旁人去兵部办事,在边关号令上万人的将军也得低头,就是他,人家跟他称兄道弟的,办事也痛快,花得钱也少,难免惹人嫉妒,背后说他靠裙带关系的也有,说他恋权势富贵怕老婆的也有,说我看不上他一个赳赳武夫,一定会给他戴绿帽子的也有,旁的他能忍,他就怕我真看不上他,跟别人跑了,说出来不怕你笑话,也就是你来了我跟你能常常往来,平时我都不出门。”

吴雅这些话,也不知道憋了多久,她也就是能跟吴怡说一说,那些将军夫人,暗地里嫉妒她美貌才情,家世好,铁勇男前程好,对她又一心一意的不知道有多少,针眼大点的事,能让她们传得比天还大,她是一句话也不敢多说,一点错也不敢犯。

“嘘,我肯定会轻点,不会惊着咱们闺女。”

“当心让人听见。”吴雅说道。

“我找我媳妇,怕什么让人听见。”铁勇男说道,“对了,你七妹又送礼来了,说是催生礼。”

“我怀身孕也没人告诉她,她怎么知道的?”

“几万人呢,少不了耳报神。”铁勇男说道。

“唉,东西收着吧,你这次进京送冰敬,若是四王爷有请,你千万推了,四王爷说是与世无争的,整天总来讨好你这个带兵的将军干什么?”吴雅说道。

“岳父也提醒过我了。”铁勇男说道,“不管谁当皇帝,都是他们乔家的人何必为难咱们这些人。”

“这回你进京,把五妹夫跟五妹的事好好的告诉我父亲,让他放心,有咱们在他们在辽东肯定平安无事,让父亲不必着急把他们往回弄,京城风紧,反倒不一定比辽东好。”吴雅理了理铁勇男的衣裳,“你也要小心,四王爷是什么样的人我不知道,吴柔是个不择手段的,这回你不要住驿馆了,也不必怕什么瓜田李下,做姑爷的进京办事住在岳父家谁也说不出什么,你就在吴府住着……”

“我还有十天才动身呢,你就这么急着嘱咐……再说了,你对你五妹这么好,你七妹怎么得罪你了……”

“我二哥死得怪,姨娘写信来说水淹了他的坟,给他移坟的时候才发现,他的骨头都是黑的,疑心他是让人毒死的,可我二哥是个谨慎的,除了自己院子里的吃食,只吃过姨娘送的藕粉,那藕粉又是吴柔送的……”

“你是说……”

“这是家丑,我原不想对你说,但是怕你失了防备,想想还是得告诉你,总之京城风紧,千万小心。”

夏荷偷偷告诉吴怡,沉思齐一回到就窝在西厢房里知道在鼓捣些什么,吴怡故做不知的呆了两天,可是她的好耐性似乎也留在京城了,她趁着沉思齐不在家,偷偷的开了厢房的门,里面除了一铺光溜溜的炕,就是炕桌跟几本摆放得整整齐齐的小说。

吴怡,拿出来翻看,不由得笑了,她之前上大学时总是喜欢用正经书的封面给闲书包书皮,沉思齐倒是反其道而行之,用闲书的书皮,包了缝好的类似笔记的东西。

仔细翻看下去,吴怡脸上的笑容渐渐收敛起来,这是往来入库帐,上面罗列了十几个人名,有些人名被框起,有些用红笔打了个叉。

沉思齐晚上回来吃饭的时候,照例还是说要去西厢读书,吴怡跟了过去,“二奶奶,您这是……”

“芦花案已经翻过去了,你查这些做什么?”

“四姐夫说军中有内鬼,我查了查,果然事有蹊跷,这些经手人都是从帐上抄下来的,红笔打叉的是已经确定死了的,框起来的是查无此人的。”

“查出内鬼又如何?”

“这次被动手脚的是棉衣,下次再打仗,有人换了弹药可怎么办?”

沉思齐说得这些吴怡都懂,但是沉思齐本来就是待罪之人,要是因此碍了别人的眼……“这事你打算什么时候告诉我?”

“总要查出些眉目。”

“你总算是没有打算再瞒着我,既然你已经查了,就要一查到底……”

说到底,他们现在已经身在局中,又住在这**城,真像是沉思齐说的万一有人黑了心换了弹药怎么办?没有棉衣还可以杀回**城,没了弹药……到时覆巢之下,岂有完卵?

“帐册数字上都是天衣无缝的,那些人也找不到了,怎么查?”沉思齐苦笑。

“粮饷。”吴怡穿越前很爱看美剧,美剧罪案里有一名很着名的话,跟着钱走。

“这些人既然有了姓名在流水帐上,就必定是军中的人,军中之人总要领粮饷的。”

●● 146、灭口

沉思齐在军中的存在挺特殊的,都知道他是什么人,也都知道他跟铁勇男的关系,再加上肖老将军的面子,一般人看着他有气,也都是躲着他走,就是不理会他罢了,常兴一到了冬天就气喘不止,多写一会儿字都要咳半天,将军府就他们两个书吏,事情也就压在了沉思齐一个人身上,虽说铁勇男不在军中,事情比平时要少,沉思齐也一样忙得不亦乐乎,这一日下了大雪,常兴让人捎信说请病假,在家躺在炕上起不来了,沉思齐一个人守着火盆,翻着粮饷册子,外面忽然一阵狂风,窗上被雪粒子打得叮叮直响,他开了门,看见铁勇男派给他的卫兵小六子果然还站在风雪里呢。

“进屋来吧,外面下着大雪,巡营的不会过来了。”

小六子也是实在冷得慌,想了想进了屋,书吏的这间屋子不小,但都被大大小小的柜子占上了,只有中间摆了两张桌子,桌子中间点了两个火盆,比外面到底是暖和,可也没暖到哪里去。

“今年雪下得早,这才刚进十月啊,你别看这雪下得大,且站不住呢,就是等下沉大人回家要受罪了,这雪停了比下雪的时候冷,日头一晒上面的雪一化,冷风一吹再冻上了,路上也滑得很。”

“这辽东的冬天,真的比京城冷多了。”沉思齐拢了拢衣裳,他身上穿的棉裤棉袍,又披了件留着三寸长毛的羊羔皮外面罩了多罗呢的斗篷还是觉得冷,在京里的时候,腊月天也就是这一身。

“您啊,还没去过黑龙江呢,那才叫冷呢,听说啊在外面撒尿,尿一会儿都要换地方,那尿还没落地呢,就能冻成冰。”

“你去过?”

“没有,我听贩皮货的人说的,那边的?子皮好,将军留了一车,给我们这群卫队的兄弟一人做了一双皮靴子。”小六子指了指脚上的皮靴子,“你们京里的人啊,都说东北有三宝,人参貂皮鹿茸角,我们都说是人参貂皮乌拉草,我靴子里垫的就是乌拉草的鞋垫子,越走越暖,大人不嫌弃赶明我给大人辗一双。”

小六子年纪不大,一双眼睛骨碌碌的直转,他是铁勇男的人,自然觉得跟沉思齐不外道,再说出来进去的跟着沉思齐这么长时间了,也知道这是什么样的人,虽说是京里的侯门少爷,人却是个好脾气的,见谁都是笑,都说他跟芦花案有牵连,小六子出来进去的,听铁勇男和沉思齐说话,知道他是替人顶罪的,对他更是佩服。

“不敢劳烦。”沉思齐笑笑,他摸摸怀里,找出来几块糖,“这是内人照着方子做的,说是给将军家的铁蛋吃,我摸了几块,咱俩分着吃。”沉思齐说起来年纪也不大,从小也是零食养着的,见了自己家做的花生粘也馋得慌。这糖也就是咱们这边有,鞑子和蒙古那边缺糖。”

小六子接过糖,舔了舔,“好糖。”

沉思齐一边吃糖一边翻着粮饷册子,“小六子啊,这卯字营是怎么回事?两千人的编制,领了粮饷,衣被,却没有领火器……只有刀枪……”这在现在的大齐朝,尤其是辽东前线,是不可想像的。

小六子一听就笑了,“大人您果然不是在军中呆过的,这卯字营啊,哪个军里都有,人称无此营的就是了,是专用来领空饷的,上至兵部尚书,下至把总、千户,都知道派兵的时候千万不能派卯字营,那是逼人上吊呢,这事除了你也就是圣上不知道罢了。”

“空饷?”

“大人,您不是外人,我也不避讳着您,这大炮一响,黄金万两,光是朝廷上花的银子都跟流水一样,像是将军这样的大人自然是有肉吃,我们这样的小兵也有汤喝,更不用说这两国如今僵持着,可是两地的百姓得吃得穿啊,如今这河水封了冻,巡河的士兵得了点小钱也就睁一眼闭一眼了,两边的百姓偷偷的以物易物,啥东西都能互贩,大贩子都是走了两边军中将军的路子,别的不用说,就说这糖吧,光看市价,咱们这儿是二钱银子一斤,过了河就是二两银子一斤了,您说大贩子能赚多少?这军中啊,把总、千户的手底下都有几个商队,更不用说像是参将、将军了,一年光是从这贩子身上得的银子,少说也要几万两,不然这冰敬、炭敬从哪出?”

沉思齐听着点头,他忽然想到了一个从来都不敢想的问题,如果鞑子被平定了,辽东无战事,最不高兴的除了鞑子之外,还有谁?

这军中是有内鬼,还是军中根本就不想这场仗赢的人,占了上风?自己的外祖父,到底是被谁打的冷枪?他回想着铁勇男的话,铁勇男让他查军中内鬼时说的是他可不想让人打冷枪……

“沈大人?”小六子推了推他,“沈大人,您也别怕这些事,这些事自打盘古开天地,有了咱们当兵吃粮的就一直有,太祖都知道这事,这卯字营的名还是太祖取的呢,您没看见吗?卯字营什么都发,就是不发火器,怕的就是有人往外贩火器,这军中规矩都是太祖立的,一百年了,丁点没乱。”

“嗯。”沉思齐点了点头,他觉得自己这事不能再查了,至少在铁勇男回来之前不能再深入的查了,那些在帐上留了名,却找不见人的人,通通都是卯字营的,剩下的人通通是横死,一个没剩,甚至押运那批军衣的整整一百多人,都消失的无影无踪,据说是中了鞑子的埋伏,屍骨无存。

这事确实是从京里到军中,都有人在暗中推了一把,整个芦花案,更像是事件排好的一出戏,有人找到了冯家最纨絝混蛋的冯寿山,诱之以利,兵部尚书就那么简单的委从于冯寿山了……他完全可以把这事驳了,冯寿山这事明摆着就是私下做的,冯家不会替他撑腰,然后就是整个兵部的集体沉默,对这事的默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