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十五分钟后。

G市中心高级花园社区B座45号，餐厅内。

黑发年轻人正襟危坐，一脸紧绷地看着坐在餐桌边一脸平静品尝焦糖蛋奶布丁的沙迦耶——后者用冰冻过的银质甜品勺子动作缓慢地将一口布丁放入口中，安静地吞咽下，将勺子放回承装布丁瓷瓶的托盘里时，金属与陶瓷相互撞击发出一声好听的清脆声响。

“我不知道是应该对你随意打我的头这件事表示生气，还是为你趁我失忆没有自主能力随意克扣我的零食这件事更生气。”

沙迦耶嗓音低沉，他面色从容地又伸出手看也不看从身边的房东先生手中接过其递过来的用作解腻的红茶，端起茶杯，无比优雅地小抿一口。

“……你不是不碰甜食么，”陆十二压低了声音嘟囔道，“现在又来抱怨我克扣你零食是怎么回事？”

“因为你乘虚而入，在我没有判断能力的情况下诱哄我碰了甜食——既然都碰了，那吃多或者吃少又有什么区别？”沙迦耶淡淡道，“不过这就是你的特点，卑鄙，喜欢乘虚而入。”

陆十二一听，赶紧坐直了些：“我怎么卑鄙了我？”

“自从我拥有自我判断意识之后，就再也没有敢抱着恶意触碰我的身体，上一次被母后责打手背，还是我三、四岁时候的事情，而那距离现在已经过去了几百年那么长的时间，”沙迦耶终於抬起头，给了打从这十几分钟来赏赐给黑发年轻人的第一个正眼，“而你，卑鄙无耻，趁着我给你抆身的时候——”

“好好好，停停停，我道歉！”面对沙巴克和JAY瞬间投过来的诡异目光，黑发年轻人几乎是火烧屁股似的连忙摆手道，“我不该偷袭你，我卑鄙，我无耻，对不起——”

“道歉值几个金币？”沙迦耶显得有些漫不经心地吹了吹茶杯中漂浮在水面上的茶叶沫，又掀了掀眼皮子，扫了眼不远处一脸焦躁的黑发年轻人，想了想后说，“下周三，幻兽回收站的任务带我一起去。”

陆十二一愣，没想到话题一下子又突然蹦躂回了原点，琢磨了老半天最终终於反应过来——前面说的一切那都是废话与铺垫，这才是男人真正想要表达的意愿：他在跟他讨价还价，以“你卑鄙偷袭我”为要胁点。

此时此刻，陆十二后悔得恨不得一家伙剁了自己的手，他皱起眉说：“你没有ID卡，怎么跟我共用任务？”

沙迦耶想也不想地说：“我可以变成幻兽的模样跟在你身边。”

幻兽的模样？想了想面前的男人那新形象，陆十二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又摇摇头：“你变成幻兽时候太大只了，爪子比幻兽回收站的普通幻兽腰还粗……那么可怕的形象出现在那里，你会吓坏回收站里那些可怜的幻兽的。”

陆十二话语一落，忽然感觉到周围陷入了某种诡异的安静之中，他猛地抬起头这才发现，此时此刻坐在餐桌另一边，金发男人正露出一副惊愕的表情瞪着自己。

陆十二：“……？”

什么情况？

片刻后，他听见男人用似乎有些难以置信的语气反问：“你刚才说，我变成幻兽的模样……怎么样？”

陆十二：“……”

在黑发年轻人沉默的目光注视中，有诡异的光芒从沙迦耶那双漂亮的金色瞳眸之中一闪而过，他将手中的红茶茶杯用有些大的力道搁置回餐桌上——里面的茶水飞溅出来在纯白色的餐桌布上落下了几滴茶渍，男人站起来，似乎想要转身离开，然而在他刚刚往外走了几步之后，又猛地停住脚步，转过身过来看着陆十二，近乎於一字一顿道：“如果人类的审美品味就停留在这个阶段，那么我不得不说，你们似乎应该去提升一下自己的欣赏水准了。”

男人言罢，这才头也不回地大步扬长而去。

陆十二：“…………………………………………”

万万没想到，因为他一时嘴贱导致全人类陪着自己集体躺枪，想想，还真有那么一点不好意思。

……

三天后。

这一天是陆十二前往幻兽回收站执行任务的日子——三天前的某一句嘴贱的话换来的唯一好处是：沙迦耶再也没有缠着他要求他带着自己一起去幻兽回收站执行任务了。

呃，准确地来说，事实上，沙迦耶不仅没有缠着陆十二让他带着自己出门做任务，这三天里陆十二一直在备受遭到自家幻兽冷战对待的折磨当中——介於某个男人小心眼又记仇，这几天对陆十二一直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无论陆十二找什么破烂理由主动凑上去搭话，他要么就是从鼻腔里发出一个简单的单音节，要么就是蹦躂出一个同样简短得不行的单词作为回答。

这三天里，他对陆十二说过最长的一个句子还是昨天晚上的事：被子还我。

就这么四个字，陆十二还因为其大大超过了前面两天平均句子长度水准而欢欣鼓舞，以至於他甚至忘记了自己究竟是为什么才鬼鬼祟祟偷了男人的被子垫在屁股底下。

此时此刻。

用眼睛不怎么老实地往餐桌那边瞟了瞟，陆十二将午餐塞进背包中，整理了下背包里的东西确认伽马R溶液稀释剂已经被他安稳地偷偷塞进背包中，陆十二仿佛是松了口气似的坐下来，穿鞋——穿鞋的过程中，系携带的速度又刻意放慢了些，他一边假装认真系鞋带，一边抬起头对着餐桌那边假装漫不经心地说：“财哥，那我去做任务了哦？”

正坐在桌边想用早餐的男人头也不抬地“嗯”了一声。

顺手拖过今天新送的报纸抖开来看了看，金色的瞳眸很快就被报纸上的头条“东欧大陆对中古大陆使用伽马元元素产生注入大量杀伤性武器的行为表示强烈谴责”，似乎饶有兴趣地勾了勾唇角，男人开始认真地读手中的报纸。

陆十二见他稳坐桌边，似乎完全没有要站起来的意思，顿时觉得无比蛋疼道：“你真的不要跟我去了么？我想了想，其实你一定要跟去的话也是可以的……”

陆十二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完，便被桌边人一声干脆俐落的“不”打断，正当他因为这么一个字而露出了内伤的表情时，只见沙迦耶从容淡定地将手中的报纸翻过一页，飞快地流览了一遍，在确认今天的报纸除了头版头条之外似乎没有什么他感兴趣的内容时，他这才用完美一心两用的方式，再一次补充道——

“我丑。”

陆十二：“…………………………………………”

这家伙是该有多小心眼？

陆十二胸口剧烈起伏了下，表达了对於沙迦耶其小心眼程度的震惊——当然，他也只是敢在心中腹诽一下而已，因为他不难想像，如果在声称男人“外貌吓人”之后又再发表“还小心眼”的言论，那么今天当他昨晚任务回来时，就很有可能会接收到自家幻兽离家出走的消息——沙迦耶已经不是发财，如今，他可是可以自己开口说话问“厕所在哪”的成年雄性个体。

更糟糕的是，这家伙还有私房钱——虽然数额不是很高，但是绝对足够他乘坐飞机从中古大陆飞到东欧大陆——如今的飞机因为用新型燃料，所以消耗燃料极少，作为五百年前的空中交通工具，在如今这个年代它却已经沦落为了“最落后的交通工具”没有之一，速度慢，乘客休息空间窄小，这使得但凡有一些经济能力的人需要做远途旅行时，都会选择速度快、休息空间更加舒适的航舰作为主要交通工具——世界上原有的那些个航空公司要么改行要么倒闭，仅剩的几家也被迫改走廉价航空运营路线，现在，一张大陆之间的机票价格，大概只相当於在几个中心城市乘坐计程车的起步价。

这就意味着，哪怕是最穷的流浪汉，在做完一天的零工之后所得到的薪酬也可以支付得起一张飞机票钱。

再不济，沙迦耶这家伙还会飞——哪怕他没想跑那么远只是随便找了个深山老林猫起来猫一宿，那也绝对足够陆十二受的了。

思及此，此时此刻黑发年轻人果断不敢再继续招惹金发男人，老老实实穿好鞋背好包，陆十二站起来就要往外走——走了几步似乎又有些不甘心地回过头：“那财哥，我走了哦？”

沙迦耶端过热气腾腾的羊奶，正送到唇边，闻言一顿，长而浓密的睫毛轻轻一颤：“嗯。”

陆十二又小心翼翼道：“好歹说点别的什么？”

这一次，他看见沙迦耶从杯子边缘掀起眼皮子，不咸不淡地扫了他一眼，而后淡淡道：“再见。”

陆十二：“……………………………………………………………………………………”

黑发年轻人恶狠狠地将背上的包背好，踢着正步离开家门，然而他不知道的是，在他狠狠地拍上门没过两分钟后，那始终坐在餐桌边似乎不准备动坑的金发男人却忽然有了其他的举动——只见他不急不慢地放下了手中的羊奶杯，转过头，看着身边正捧着杯子将羊奶一饮而尽的属下：“你怎么还在这里？”

剃着寸板头，面无表情的时候就会显得很凶恶的中年男人闻言，脸上明显露出了个愣怔的表情，他木讷地拧过脑袋看着这会儿正懒洋洋瞅着自己的尊贵男人：“啊？”

沙迦耶一只手撑着下颚，显得有些漫不经心道：“不是要去看看幻兽回收站么？”

沙巴克更莫名其妙了——他去看个哪门子的幻兽回收站啊？摇摇头，正想说不，却在这时候，又被沙迦耶打断，只听见男人不急不慢道：“好歹也在那个地方生活了上百年，现在离开了那么久的时间，你就不想去看看那地方重建成了什么样子么？我可以特别批准你一天价。”

“……”

不想。

“顺便去看着那个没眼光的人类，他把伽马R西施溶液偷偷摸摸带去又想干什么蠢事。”

“……”哦，这样啊，早说嘛——绕了那么大圈子，连“思乡”这种可怕的理由都搬出来了，结果整个谈话的重点就全部在最后一句“去看看那个人类”这上面？沙巴克脸上的表情从最开始的茫然变成现在的了然，他放下手中的空杯子，点点头站起来，“我这就去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