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我没办法放他走(2 / 2)

“其实你可以不用急……”

“不,我已经决定了。”周岐坚持道,他握住徐冲的手,用力紧了紧,“逃避之后还是逃避,藏着掖着实在不是我的风格,这些天我都快憋死了,跟你见一面跟做贼似的。再说,如果连这点勇气都没有,我拿什么跟你在一起?”

徐冲单手揉着后颈,垂首听着,一贯冷硬的心脏像是被热火烤着,他淡淡地嗯了一声,反握住周岐的手。希望这能给他一点力量。

周行知一得知上将还活着的消息,就风风火火地从阵前赶来,下了车,一阵旋风般刮进门。

一进来望见那张熟悉的脸先是愣了愣,冲上前挤开周岐,与徐冲郑重拥抱:“上将!”

“周中尉别来无恙。”

徐冲一眼见到周行知,几乎没把人认出来,昔日的青年属下如今须发泛白,眼角生长着深刻的皱纹,当那把饱经沧桑的嗓音唤出上将时,他的心也跟着那颤抖的声带抖了抖。

他轻抚那把不比以前厚实的背,忽然觉得自己身上停滞的时间终於在此时缓缓流动起来。

“您……”周行知退开数步,眼里蓄起朦胧的雾气,他上上下下把徐冲打量了个遍,红了眼眶,“您还是这么年轻。一点都没变,真是一点都没变呐。哼,真是不公平,你看我,老得把酒都戒了!”

时间没有在徐冲身上留下痕迹,却蹉跎了其他人的生命。

当二十年抽象的时间概念化身具象的东西,比如亲友的一根白发,一道皱纹,徐冲才有了切身的体会:啊,原来他们都活了这么久了。

“你也还是老样子。”徐冲调侃道,“衬衫永远也扎不进裤腰。”

“害,这不是来得匆忙吗?”

周行知老脸一红,立马立正站好,整理仪容,右手握拳放在心口行了一个标准的救赎兵团旧军礼,就像以前一样。做完这一切,再开口时,他声音哽咽:“原救赎兵团灰鲸部队陆军中尉周行知,向上将汇报任务的完成情况。二十年前壹宫围城战,属下幸不辱命,成功救下袁百道幼子袁启。此后,属下常年秘密潜伏,将其带在身边,改名周岐将他抚养成人,也就是现在站在你面前的这个臭小子。任务汇报完毕,请上将指示!”

“辛苦了。”徐冲按上周行知的肩膀,赞许,“你把任务完成得很好。谢谢,谢谢你救了他。”

“说什么谢谢……多年不见,上将怎么多了些人情味儿……”

说着,周中尉的肩膀肉眼可见地垮了下来,他凭借一股信念苦苦支撑多年,在道义与情由间两难徘徊,日复一日地在对妻儿的歉疚中耽溺挣扎。有朝一日,他的坚持终於得到回应。刹那间,如卸重负,莫须有的空虚乘隙而入,他忽然身体摇晃,跌坐在地。

“中尉!”

“爸!”周岐冲过来扶起他。

周行知摇头做了个我没事的手势,弯腰掸了掸腿上灰尘:“我就是太高兴了,我高兴。年纪大了是这样,情绪上稍微有点激动就……”

说到这儿,周行知突然想起什么,浓眉一竖,瞪起眼,钳住周岐手臂:“等等,你之前跟我说什么来着?”

周岐有点心虚,刮刮鼻子:“我说什么了?”

“你不是说你藏起来的人,是我儿媳妇儿吗?”周行知生怕徐冲听到,压着嗓门儿低吼,“臭小子,敢开上将的玩笑,你嫌命太长是不是?!”

周岐垂眼:“我没开玩笑。”

“还没开玩笑!”周行知一巴掌削过去,“上将就在你房里躺着半年,你居然瞒我这么久!”

“爸。”周岐揉了揉后脑杓,“你想想我为什么瞒着你。”

“我怎么知道你为什么……”周行知倏地卡壳了,回头看了看抱臂旁观的上将,又转回来看周岐,感觉脑子不够用,“是啊,你为什么瞒着我?”

“因为那时候我还没想好怎么跟你说。”周岐发现跟周行知用委婉的那一套根本行不通,只好硬着头皮开门见山,“行了,我直说了吧,我爱他。”

周岐伸长胳膊指向徐冲。

徐冲眼神躲避。

在老部下面前被直剌剌地告白,他罕见地有点难为情。

“别这么指着人,懂点礼貌。” 周行知拍开他的手,不以为意,“就你爱啊?你出门问问,谁不爱戴上将?”

“我的爱能跟外面那些人一样吗?”周岐惊了,他确实高估了他爸的直男情商。

三人沉默了一阵。

周行知似乎有点回过味儿来了,面色由红润转向铁青,语气平板,隐隐有爆发的趋势:“你的爱?你的什么爱跟我们不一样?知道自己在胡说八道些什么吗你!”

周岐深吸一口气逼近一步,直视周行知,徐冲看到他与裤缝贴紧的手掌握成了拳。

周行知脑子里的弦也慢慢紧绷起来。

他开始意识到哪里不对。

“我不光爱他。”像是要跟全国人民宣布,周岐朗声道,拳头捏得更紧了,“就像世上所有男人面对心爱的女人自然而然会产生的念头一样,我还想睡他。”

这话说得铿锵有力,掷地有声。

徐冲怔了怔,猛地抬头,一点血色由耳垂扩散。如果情况允许,他可能还会抬手把脸捂住。

“砰!”

破风而来的铁拳直接砸在突出的颧骨上,周岐被打得偏了头,踉跄着后退两步。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混帐话吗?”周行知低声呵斥,面色惶急,“从小到大,我就是这么教你的?!你冒犯了上将,还不快道歉!”

一直以来,周行知都把周岐当自己的儿子养育,甚至刻意避免把他当成尊贵的王室遗子。小时候他是怕任何的疏远会形成隔阂,伤了孩子敏感的心,长大后则是怕周岐因特殊的身份而心高气傲,不小心走上歪路。久而久之,父子俩就形成了特定的相处方式,简单,粗糙,有效。

现在他打这一拳,完全是出於一个父亲愤怒时的自然反应。

打完后,他的目光触及对方渗血的嘴角和倔强的眼神,倏地惊觉,周岐再也不是他护在羽翼下的七岁孩子了。

他比他高了一头。

“爸,你听我说,我们之间发生了很多事,我不是一时冲动……”

“荒唐!”周行知气得手抖,“我看你是有病!”

他看周岐的眼神仿佛周岐真的生了什么怪病,周岐僵在原地,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他看向徐冲,徐冲用眼神示意他冷静。

“你先出去。”徐冲抬起下巴朝门口处轻点。

周岐用拇指抹去嘴角的血渍,像斗败的公鸡,垂头丧气地出去。

室内只剩下暌别已久的两位上下级军官,徐冲默了许久,轻声道:“你不必怪他。”

“上将……”

“如果有错,也是我的错。我没办法放他走。”

周行知叉着腰,惊诧得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也没有冒犯我的意思。”徐冲抬手摸了摸耳垂,“一切都经我允许。你现在怪他,我会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