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延见他犹豫,就劝他,「重阳,咱们适当也吃吃别家的酒菜,尝尝味道,好了回头文魁楼也加上。」
林重阳便也没有说什么,这两天他的确情绪低落内心烦躁,有些话没法跟爹娘说,跟好友似乎也不那么好开口,所以或许一醉可以解忧?
当然不是借酒消愁,而是喝了酒,胆子就会变大,防备也会松懈,话匣子容易打开,他就可以倾诉,就算讨不到主意,也许自己能有新的办法呢。
所以他就跟着进去。
这也是一家私房菜馆,看起来屋宇连绵起码有好几个大院子,每一个大院子又分成几个小院子,独门独院,让客人们可以享受私/密的幽静。
他们跟着庄继法往其中一个院落去,他顺着一条夹道然后来到一扇黑漆门前,熟门熟路一看就是常客。
进了其中一处院内,林重阳恍惚到了江南小院,从影壁前的月洞门拐进去,就是一座睡莲池,池内睡莲绽放,池边垒石成山,上面攀爬着苍翠的藤蔓,缀着累累红果,假山下一条石子小径,曲折行去,拐进一道垂花门就进了二院。
二院居然有一座拱桥,下面流水潺潺,两岸花树点缀,过去是一座画舫状的亭子,里面灯光明媚,轻纱摇曳,走到门口就有一股清凉的甜香扑面而来。
那气息虽然清甜,并不会让人觉得暧昧,毕竟此地灯火透亮,装潢也清雅脱俗,瓶几书画,无一不精致,也并没有所谓的低调奢华,只有清雅没有奢侈。
甚至墙壁上的书画也都是前来吃饭的学子们所留,而非什么古董字画。
进了画舫,地上铺着席子,角落和当中放了三个冰桶,一进去就感觉一丝沁着薄荷香的凉意拂来,让人非常舒适。
众人脱掉鞋子步上席子,席地而坐,桌上有白瓷茶壶和茶盏,席子上还摆着几样棋盘,任君自取。
庄继法给众人斟茶,笑道:「重阳第一次来,咱们让他点菜。」
林重阳看了一圈,也没有看到功能表,「难道我点什么这里的厨子就会做什么?」
庄继法逗他道:「要不哥哥给你报菜名,你来点?」
林重阳瞅了他们一眼,「还是算了,我知道你比文魁楼的伙计会报,让这里的伙计来报吧。」
陆延道:「这里没有伙计,只有厨娘,只管做菜上菜,其他不管。」
林重阳觉得有些新奇,居然没有伙计穿花蝴蝶一样忽悠客人多消费,这不现实,难不成这里的菜贵得离谱?
不过看他们几个也知道不会那样,毕竟没一个是吃亏的主儿,必定是物有所值才会来消费。
听他们的意思这里只有厨娘没有什么歌姬舞姬的,他也松了口气。
他可不想再见到什么妩媚娇俏的女人了!
「既然如此那我也不点菜,就让厨娘看着给置办一桌酒席好了,要让我们够吃却不浪费,当然前提是好吃。」反正他也不是为了吃菜来的。
蓝琇笑道:「你放心,这里的菜绝对好吃,我和子斐也来过一次,亲自尝过的。」
既然赵文藻来过,林重阳就更放心了。
赵文藻朝他笑了笑,将一杯茶推给林重阳,「这里的菜品看起来简单家常,味道不错,并不像酒楼那样过度追求色香味俱全,都是刚刚好的。」
刚刚好,这从赵文藻嘴里说出来,也算是很高的评价了。
这让林重阳对这里的菜品有些期待。
很快一个厨娘托着一只托盘进来,厨娘三十岁左右,模样普通气质文静,穿着素色的衣裙,戴着围裙,看起来普通干净就是一个本分厨娘的模样。
她上前行礼问安,然后将托盘上的食品分别放在桌上,一碟子南瓜子,一碟子各种坚果,一小碟子蜜枣,她自始至终都是微微地笑着,声音轻柔,不会引人注意。
然后菜品就慢慢上来,秘制青瓜条、蝴蝶萝卜脆、秘制鸭舌、卤凤爪、五香牛肉。
份量不多,不过是一小碟子,五个人一人最多一筷子。
热菜也是家常菜品,依然份量小小,卖相上佳,味道隽永,有着独特的风味,尤其是那几道糖醋里脊、滑溜贝球、虾滑粥,这是林重阳两世吃货觉得最好吃的一次。
除了吃食,这里的酒林重阳觉得不错,是庄继法引以为傲的、百喝不厌的青梅酒。
其实就是将市面买来的白酒进行了二次加工,可能是用秘方浸泡了什么梅子,口感清甜爽冽,不会太绵软,放在冰桶里镇一下再喝更是无比舒爽。
初初喝起来有一种酸甜的口感,咽下去就有酒劲在口腔和胃中蔓延,很有劲头,但是因为有酸甜回甘,所以并不会让人觉得难受,反而好喝,很适合女孩子或者文人喝。
偏清甜一些就适合女孩子,酒精度更高一点适合男人。
能做成这样,也算了不起的方子。
好友聚会,聊些小时候的旧事、目前的八卦、展望一下未来,很容易打开话匣子就喝个没完。
好在大家都是有分寸的,绝对不会聊太私密或者有关政事,不会随意评论内阁以及六部堂官们,宫里那两位就更不用说了,只能说好话表忠心,否则就不要提。
不知不觉得,众人就喝得有些高了。
林重阳因为自己心事,第一次喝得有些过量,也可能酒太好喝他有些放纵,也可能好友贴心不劝酒反而喝得更多。
「重阳,你不要给自己太大的束缚,从最初认识你到现在,不管什么你做的都很好。」庄继法一手揽着他的肩头,一手端着酒杯和他碰杯,「哥哥跟你说,除了以后你明媒正娶的妻子,其他的女人,只要看得入眼的,她们又乐意的,没有不可以收房的。咱们寒窗十载,虽说是为了报销朝廷,可要是没有高官厚禄、美人美食,那你说当官还有个什么劲?」
林重阳有些醉眼朦胧,脑子却还有点清醒,「续宗兄,你是言官,竟然也说这样的话,可要小心走歪了哦。」
庄继法笑道:「你放心,哥哥心眼儿正得很呢,不会歪的,咱是小事随意,大事不糊涂。你是大事正经,小事也板正,就没有随意的时候,这样也不好,活得太累。哥哥们不想你累,想你舒舒服服的。」
那边蓝琇也有七八分醉意,不似平日里那样矜持,白净的脸颊染上红晕,「人道是醉卧美人膝,醒掌天下权嘛。这是为官之人的至高追求。」
陆延喝得比他们还要多,他一把抓住庄继法,「还没分出高下呢,你不要去烦重阳。」他一歪头对着林重阳笑了笑,又对庄继法道:「你也没有什么有用的经验,不要给重阳出骚主意。你看咱们林状元,啧啧,大门口灯笼上的那俩字给他才相衬,别人都担不起。论容貌赛过宋玉潘安卫玠,论文章才情也不输大文豪,书法更有欧体的秀美,颜体的端庄,可大开大阖,可潇洒秀逸,只要他乐意,管他男人女人都不在话下,哪里还用你瞎点拨,反而点拨歪了。」
庄继法嗤了一声,「我怎么瞧着你要是个姑娘,必定是个心机深沉的,想尽办法都得爬床给咱们重阳当个通房!」一边说一边去逮陆延,「不要脸,来喝酒!」
陆延哪里有怕的,对赵文藻道:「子斐兄,我说的不对吗?反正我要是个姑娘,我是要嫁给林状元的!」
赵文藻酒量还不如林重阳好,如今已经是醉意浓浓,歪在一个冰桶上眸子微微眯着,似睡非睡。
蓝琇就去和他说笑,「子顺还真是没说差,不只是咱们几个,只怕咱们翰林院的同仁们也是这样想的,是吧子斐。」
赵文藻嗯了一声,轻笑,「可惜咱们不是女子,又可惜,咱们也没有龙阳之好。」
林重阳喝多了,不似以往那样一本正经,听他们这样说,立刻反击道:「怎么就拿我逗乐子,我要是个姑娘……」
「喂喂,你千万不要是姑娘。」庄继法打断他,指指陆延几个,「那我们兄弟都没的做。」
几个人就哈哈大笑。
林重阳纳闷,我是个姑娘,跟你们有没有兄弟做有什么关系。
我要是个姑娘,就不但郁闷青春期的冲动,呜呜,原来男人不是那么好当的啊。
陆延盯着林重阳看了一瞬,叹了口气,「我是不是眼花了,我怎么觉得林学弟就是个姑娘呢,你看这面如桃花,眼若秋波的……」
庄继法一把摁着他,道:「重阳,快来灌他!」
林重阳拎着酒壶就扑过去,结果被赵文藻绊倒,酒壶飞进了庄继法的怀里,他则趴在桌上觉得头重脚轻。
几个人疯闹了一阵子,林重阳已经不胜酒力,脑子里一片空白,他便扣了酒盏,以手支颐闭目养神,不知觉地就睡过去。
不知什么时候,耳边响起叮咚的琴声,缠绵细碎,轻叩心扉,引人心神进入一个更加神秘广阔的世界里去。
好曲、好琴、好艺!
他心里暗暗赞叹,似睡非睡间听着那天籁琴声,有一种梦里不知身是客的感觉,一曲终了,余音缭绕,他忍不住睁开眼循着余音望去,就见前面一女子正跪地抚琴,想来是这里的琴师。
他扭头四顾,见庄继法和陆延两人已经喝得酩酊大醉,扯胳膊勾肩膀的靠在矮柜上睡去,那边赵文藻和蓝琇也并头躺在席上睡得正香。
一阵风吹来,带着冰桶的凉气,也卷起了清冽的酒香。
林重阳就感觉好似进入了梦境,在醒和醉之间,脑子并不清楚,做梦一样。
那女子抬头朝着他望过来,她五官淡淡,一双清眸却格外亮,身上穿着柔软的素白轻纱衣,在周围琉璃盏光华的映照下,就仿若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
林重阳浮起一个戏谑的念头:这些民间琴师倒是会包装,就如现代有些女歌手,会唱几首古风曲就觉得自己仙气飘飘。
「久闻公子大名,不知奴能否请公子赐曲。」她朝着他遥遥一拜。
林重阳酒意上头有些看不清对面的人,辨不清真实、虚幻,他摇头信口道:「不管乐府还是唐诗宋词,各种曲目应有尽有,今人不必班门弄斧贻笑大方。」
就算他文章好,可论起古曲自然比不过那些名曲。
不说他,就是当今那些自以为是的大家,又怎么能跟唐诗宋词相比?
他看着那女子起身朝着他嫋嫋走来,裙裾如莲摇摆,在他对面跪坐,不远不近的距离凝眸瞧着他。
这个距离,可以让他看清她的脸。
林重阳一手按着桌沿,支起身体,想保持几分仪态,「姑娘可有指教?」这人似乎有点面熟,可也想不起哪里见过。
若是良家女子,不会随意在外男面前露面,当然他不歧视卖艺的女子,只是这样毫无顾忌地走到对面来相望,放在现代也有些尴尬。
更何况男人的聚会场合,她不请自来,看尽他们的狼狈状态,更是不妥。
庄继法不是说这里只有厨娘,没有什么歌姬舞姬吗?
那她,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