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居然干干净净的窍尘不染,看起来好似有人打扫过。
他的文稿已经被还回来,就放在盖布的下面,让林重阳惊讶的是,那些文稿居然用一个硬纸壳的自制资料夹整齐地夹起来,保护得好好的。
冯顺好奇道:「少爷,这是什么?」
林重阳道:「书夹子。」
冯顺里里外外瞅了瞅,「少爷,外面怎么没有卖的?」这么好用的东西,以后要多买一些,正好可以把少爷的那些稿文章都夹起来,比一页页装订还要好,至少不会卷边。
林重阳让他装了文稿,两人要悄悄离开,刚出门就看到一个穿着绿衣服的小丫头朝着这里快步走过来。
见到他们她先是一愣,随即笑着施礼道:「想必就是林相公了。」
冯顺想说你得叫林老爷,不过感觉少爷不会喜欢的,所以他就不吭声。
林重阳道:「正是在下。」
绿衣丫头欢喜道:「我们小姐让我把文稿还回去了,希望不会太晚,」
林重阳笑道:「不晚的,不知……」他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不知贵府主人是哪位。」
绿衣丫头抿唇笑道:「那可不成,我要是告诉你,那你不就知道我们小姐是哪家的了吗?还请公子赎罪。」虽然你长得很俊,可这把戏本姑娘可见多了,不知道多少书生想动歪心思打探小姐的底细呢。小姐可说了,「咱们偷偷溜出去玩没什么,但是万不可让人知道咱们的底细,否则可就坏了事,吃不了兜着走的。」
林重阳略略有点尴尬,虽然自己并没什么龌蹉心思,可人家分明就是防着这一招呢,他笑了笑,告辞离去。
等他走后,却发现冯顺没跟上来,纳闷之下也只好去安全地方等。
过了两刻钟的样子,冯顺气喘吁吁的追上来,欢喜道:「少爷,我打听到了,那丫头是谢院长家的。」
林重阳瞥了他一眼,「你哪里打听的?」
冯顺得意道:「我悄悄跟着她,看她进了一个门里,我就找个婆子打听一下,说那是谢院长等先生家小姐们住的地方。嘿嘿,我又打听那绿衣丫头,那婆子说是谢家孙小姐的丫头呢。」
借他文稿的女孩子是谢院长的孙女?谢小姐?
林重阳没见过谢小姐,他每次见谢院长都是在书院,从没去过书院女眷的院落,只是那谢小姐怎么和谢院长模样差别有点大?
当然兴许因为两代女人的遗传,模样自然会有很大变化,他也就没当回事,原本问那丫头也就是随口一问没往深里想,待觉察人家提防以后他根本就没问的想法了,哪里知道冯顺这家伙多事儿。
忙了几日,终於准备完毕,一行人结伴回家。
这一次赵大虎按照祁大凤之前留下的地址,去找了一家武馆雇了十来个保镖路上护送,毕竟现在十来个举人老爷,万一出点岔子大家可承受不起。
之前就有举人路上被伏击受了重创,不是颜面损毁就是四肢有损,到时候不能参加来年的会试,更加不能出仕为官,所以林大秀不得不不小心,不只是儿子不能有损,其他书生也都要安然无恙才行。
从济南的谭城驿出发,一路往东,经过龙山镇驿、金岭镇驿、青社驿、然后就抵达潍县。
他们人多声势壮晓行夜宿,一路上当地的官府也有耳闻,沿途会去拜会,再有严大人关照,忽略掉几个被保镖打发掉的小毛贼,也算是一路平安。
到了潍县庄继法非要众人去家里做客玩两天,盛情难却大家就住一天。
夜里林重阳去问王柳芽,「娘,咱们带了多少银子?」
王柳芽见儿子过问帐目的事儿,跟什么喜事儿一样,拿出帐本就要跟儿子对账。
谁知道林重阳根本没那个兴趣,只是问问多少钱,能不能匀四百两出来。
王柳芽低声笑道:「咱们摆了三天酒席,别看花的多,赚的也多,最后一拢账不但不亏反而白赚三千多两银子。」当然这是把那些产业也算上,手头能花的银子有不到八百两。
!!!
林重阳都呆住了,一个举人就有这样赚?他们不是拿自己当进士来送礼吧。好吧,解元,其他举人据说赚不了这么多,却也足够林重阳吓一跳的。
原本他以为刨去摆酒花费的,总共能赚个千把两已经不错的。
没想到这些客人们还真是给力。
他现在能理解他娘为什么得着机会就想跟他算算帐,这是激动兴奋又不好表现出来。想想也是,林大秀对金钱没多少概念,有钱就过有钱的日子,没钱就过没钱的日子,一切都那么随意自然心安理得,跟他说赚了好多钱他最多就是面无表情地「哦」一声,那是最没成就感的,所以王柳芽才来找自己这个儿子窃喜一下。
他明白了王柳芽的心思就趁机好好地表达一番「哇!原来这么赚钱,咱们居然这样有钱」,让王柳芽终於顺利地把那股贫民做暴发户的兴奋劲发泄了一下。
这个也好理解,说到底钱和穷就是王柳芽心底的一根刺。当初她娘和哥哥在爹死后,二十两银子就要将她卖给一个七十岁的老头子,可见钱有多重要、赚钱有多难,可现在她手里居然有三千多两银子的产业,这怎么能不让人觉得震撼?
虽然是儿子赚的,可儿子不要,她给林大秀,林大秀说她管着就行,用钱就管她要。
现在她居然是当家做主的!
「儿子,你要多少,娘给你拿。」她终於把激动的心情抒发得差不多了,要给林重阳拿钱。
林重阳道:「娘,都是银票吗?你给我拿两百银票,两百别的也行。」他知道不会有宝钞的,现在宝钞比他刚穿来那会儿贬值得真跟纸一样,送礼是没人会送宝钞的,日常用的时候也是一贯宝钞不当百个钱用,有一年甚至只能当五十文,除非朝廷强制使用的项目,现在很少人去用。
王柳芽果然就拿了两百银票来,都是山东布政司内流通的,府城、县城都有他们的票号,规模虽然比不上晋商、徽商、浙商那些,但是在当地信用还是不错的。
除了银票,王柳芽又拿了几个元宝出来,另外还有一些小银锞子、小元宝之类的,林重阳又让她换一些散碎银子和几串铜钱。
王柳芽也不问他干什么,只问他,「儿子,够不?不够娘再去拿。」反正回了林家堡他们也用不上。
林重阳笑道:「娘,够了,剩下的你收着。」
他把那些钱分两个布袋子装了,一个先让他娘收着,一个就自己拎着去找赵文藻。
赵文藻哥哥住在林家堡和蒋奎作伴,但是赵文藻要先回掖县去摆酒庆功,他中举赵家就算在当地重新立起来,也能给他姐姐撑腰,本族一些人也会依附过去,他需要回去处理这些事情。
虽然会收很多礼钱,可一开始还是需要花销的,手上没钱就容易被有些人挟制反而不美。
赵文藻这些年就受林家堡的恩惠,很多事情林重阳替他们想得很周到,这一次自然也不例外。他感激的话也不多说,约定回家安顿一下,到时候去接哥哥回家过年。中了举人家里条件就直线飞升,到时候自然有人伺候哥哥,他也就能安心和大家一起进京考试。
在这里大家第一次分离,潍县的各自回家,昌邑、掖县的孙机和赵文藻等人就继续往东,密水、密州、即密等人就一起往东南去,路线是王文远家、林家堡、密水、密州、即密。
林重阳一行人南下的时候,路上经过王文远家,王家沙坞。
此地半丘陵地带,王家沙坞坐落在低洼处,土地肥沃,旱涝保收,是当地有名的小粮仓。
保镖一早就骑上快马前去报信,让车队在后面慢慢走,晌午的时候整个王家沙坞都知道王举人衣锦还乡,还带着一票读书人朋友,是夜要在此投宿。
村内的乡绅大户立刻联合起来腾出一座宽敞幽静的院子,又准备好丰盛的酒席,请了附近致仕在家的老举人们相陪,不仅如此,还派人去给王家也修缮一新,动作之快让人瞠目,半日功夫就将屋里糊上新的大白纸,破烂的家俱直接给扔掉换成新的,长了茅草的屋顶不由分说覆上瓦片,王家人身上破破烂烂的衣裳也被崭新的衣服取代,女人发髻上还被插上几支银簪。
大户们还准备帮着王文远家在村中更好的地段盖一座宽敞崭新的四合院,这样才能让王家二老安度晚年,王举人安心科考、做官。
林重阳和王文远一行人抵达大王沙坞村口的时候,立刻就奏响了喜庆的乐声,伴随着劈里啪啦的鞭炮,吹吹打打比结婚还热闹。
等他们的马车一靠近,众乡绅们就上前行礼,请举人老爷们入村歇息。
林重阳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就假装不在,只让王文远和其他愿意下去的同年露面。
他的马车垂着帘子一直严严实实的,外人就猜测是不是王举人的女眷,这时候中个举、改个号、纳个妾都成了约定俗成的流程,更何况王文远没有成亲,所以带个美娇娘回来是完全可能的。
王文远全程被簇拥着,感觉享受到了林重阳的待遇,到了村里先去给自己爹娘磕头,回家的时候,他感觉自己是不是记错了家门,怎么家里焕然一新?
爹娘虽然苍老却笑得十分开怀,身上的新衣显然是别人刚送的,并不怎么合身,他们穿着也有些拘束,姐夫们笑得嘴巴都要咧到耳根上,还有弟弟弟媳又畏惧又讨好的表情那么清晰……
王文远第一次切切实实感受到了功名的力量和好处!
为了安顿林重阳几个,王文远就同意去同村王员外家去住两天。
他亲自将林重阳等人送过去,林重阳就将那两百两银子交给他,「虽然有人送礼,自己手里还是有钱才不被人挟制。」
这些人大张旗鼓地摆弄王家,并没有经过王文远和其父母的同意,只笃定这样的好处王家自然乐不得的,虽然有送礼讨好的意思,也未尝不是以财压人,先把王家气势打压住,然后再加以笼络。
王文远寒贫乍富,自然感觉不出这个来,他笑得晕乎乎的,「重阳,我现在算是尝到功名的好处了。」
林重阳笑道:「等中了进士还能尝到更多,不过随之而来的自然也有各种苦恼,王兄要有心理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