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百人已经是从千军万马里杀出来的,却还是要被三选一淘汰,可若是在江浙等地,只怕这又是非常乐观的资料,因为他们可能还是十选一!
一场一天,一共两篇八股文,而且全是小题,要想做的出彩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尤其那些各县的案首们,一共七个案首聚头,那也是要较劲分个高下的。
因为按照惯例,县试有县案首,府试自然也有府案首,只不过府试的时候各县也会安排一个案首,然后再排总的府案首。
就好比现在考试,县状元、省状元一样。
院试也是这样一个情况,不过除了一个院案首,另外就是几个府的案首,县里不会再排。
可实际上到时候大家都盯着全省第一名,谁还看府里第一,府里第一也根本不好意思自己提。
当然,也有那脸皮厚的,明明是个府里第一,院试之后也会吹自己是院案首。
不过府试的时候得了府案首,只要院试的时候没有昏头,那院试是一定会取的。
所以七位县案首自然要卯足劲争府案首。
下午申刻放头牌,所以林重阳吃过晌饭又让老仆带着他坐车去考棚外面等着。
府城为了迎接提学官按临岁试、院试和科试,建有专门的考棚,这样品质参差不齐的考棚,每年维护也需要很大一笔费用,少则二三百两银子。
府试也就搭顺风车可以借用一下考棚。
林重阳听林毓堂说府城的考棚里面并非一生一号,而是长条案,长条凳,一排可以坐十几个人。桌凳都用竹片木片之类的钉起来以防散架,所以考试的时候考生十分煎熬,坐在那里动都不敢动,因为一人动十人晃。
想想都煎熬。
考棚其实是一片建筑群,高高的围墙将里面的情况悉数挡住,只有临街的两个大门紧紧闭着。
接考生的家人就在大门前等候。
林重阳和林毓堂等人会合以后,正继续发挥娃娃交际路线去和人家聊天呢,结果就看到沈之仪朝着自己走过来。
沈之仪还是一身童生的白衫,带着白色的逍遥巾,十五岁的少年风神俊秀,带着一种别人没有的自信和风姿。
那是独属於神童的!
林重阳慢悠悠地磕着南瓜子,这沈之仪挺臭屁啊。
沈之仪视线一扫,准确地锁定林重阳,先上前跟林毓堂等人寒暄,再次致谢。
林毓堂让他不必客气。
沈之仪就拉着林重阳到一边说话,他力气大,林重阳个子小,几乎是被他拖着去的。
林重阳心里不高兴他拖自己,又看他一副神神秘秘的样子,「沈兄,你这是干嘛?」
沈之仪从怀里掏出一本手抄书给他,「瞅瞅。」
林重阳看了他一眼,将南瓜子揣回胸前的口袋里,然后拿出一方细棉布的帕子仔细把手抆干净了,这才去接书。
沈之仪笑道:「学弟,你这慢条斯理的样子,进考场难道也这样?」
林重阳微微一笑,「沈兄,这是生活态度。」
对面可是神童,而且是一名童生,自己可不能被他当成小孩子。
再说自己现在也读书,以后也要和同学之间交际,过两年是要下场的,还被人家当几岁的孩子提溜来提溜去可不行。
他拿过书翻开扉页,顿时呆住。
沈之仪察言观色,笑道:「怎么样?」
那表情俨然在说是不是很棒,快来夸我,我给你膜拜的机会。
林重阳淡淡道:「不怎么样。」
沈之仪蹙眉,「哪里不好?」
林重阳郑重其事道:「沈兄这本集子,选的文章都很好,但是请问:你要一辈子选书吗?还是你觉得这一次院试过不了,亦或者你对来年的举业没有把握?」
沈之仪愣了一下,什么意思?随即他白皙的脸涨得通红,咬牙切齿道:「你——」虽然咬牙切齿又说不下去,人家林重阳说得哪里不对?
他脑子里如五雷轰顶一样,轰隆隆的要将他给劈晕。
他从小自诩聪明,先生也不放在眼里的,那些先生在他看来一个个愚钝迂腐,讲的东西还不如他自己学得透彻。
自己教他们还差不多。
可是现在这么小一个孩子居然眼神那么毒辣!
对方分明在讥讽他:沈之仪,你有大好前途不去走,非要追逐这点蝇头小利本末倒置,你是不是内心彷徨深信自己倒楣来年也不会中举?
林重阳小心地瞅了他一眼,确定他不会打自己,继续道:「沈兄不要动怒,学弟也就是愚见,那些秀才们一时间考不中举人,实在是有些心灰,又不想按部就班去当先生赚钱,就做这种营生赚快钱。可实际这种营生好吗?看起来编书这营生,看了那么多书,自然可以博览群书的,可实际如此吗?他们有仔细看这些文章吗?掌握这些文章的精髓了吗?他们瞧不起教书匠,可教书匠桃李满天下,教出来的是真学问。他们编书,是买卖,并没有师生之谊,到最后除了赚几十两银子也没什么好处。」
沈之仪张了张嘴,你一个小孩子,你讲这么多大道理,你家里人知道吗?
怎么跟一个老头子一样?
你是个小神童吗?你分明就是个老头子!
自己兴冲冲找他一起赚钱,他倒是抬手给自己一闷棍,真是没趣至极。
林重阳看了他一眼,也不管他脸色一阵红一阵白的,继续道:「沈兄可是手头拮据?你前途似锦,中举以后钱不是问题,现在只要说一声,无数的人送银钱给你使,等你中举之后这点债也不过毛毛雨。」
沈之仪刚要反驳,林重阳立刻道:「啊,我知道了,沈兄一定是觉得自己考不中,借了钱还不上,还是选书保……」
「保你个头!」沈之仪怒了,你这么个小屁孩,还真当是老先生啊,这么喜欢教训人。
林重阳嘻嘻笑道:「学兄不要恼羞成怒吗,要是缺钱,我这里有,支持到学兄来年参加乡试不成问题。」
沈之仪脸涨红要滴血似的红,「林重阳,我当你为友,你却羞辱我至斯。」自己不把他当一个小孩子,而是当一个知音,他居然要羞辱自己。
说着恼得他拂袖而去。
林重阳却踮着脚看着那少年桀骜的背影喊道:「沈兄,等你明白了人生的奥义,你会来找我的,我等你哦!」
哎,为了把一个中二少年拉回正途,他唐僧附身容易吗?
林重阳是真的不忍心沈之仪这样一个天才少年走歪了,也算是自己惜才之心的职业病吧……哎,职业病害人,先把中二病爹引上正途,又遇到一个中二病,偏偏自己还职业病。
林重阳虽然来这世界还短,但是他的很多理念却是对的,不管你做什么,你要附和时代潮流。
否则就要被淘汰,多少天才最后泯然众人?
他能感觉得出沈之仪有时候是不服气,想要选文和人一较高下,顺便赚银子,争强好胜、自尊心强。
这种人轻易不能得罪,若是别人,自己也不会这样,林毓轩那样的他都懒得搭理。
可沈之仪不一样,让他起了惜才之心,职业病害人,哎。
反正自己和他不一起考试,得罪就得罪了。
因为沈之仪这件事,之后林重阳一直都没有什么精神,虽然还坐在那里嗑瓜子,可大家都感觉他有点不一样,那么点一个小孩子坐在那里,生得眉目如画,却偏偏耷拉着脸,一副……嗯,就是一副先生监考的架势,让人看得心里有点发怵。
还有人觉得这孩子是不是有点魔怔?
直到放头牌的时候他都一直保持那个姿势,大家都蜂拥去考棚门口看看有没有自家子弟。
结果寥寥无几,只有几个人出来,一个个无精打采,跟霜打的茄子一样,见了亲人有的直接开哭,「哇!这次府试太难啦——」
他这么一哭,别人也心有戚戚焉,一个个眼圈都红了。
这一弄接人的都紧张得坐立难安起来。
第二声炮响的时候,林重阳蹭得站起来,笑得满面春风,「二伯,我爹出来了!」
林毓堂还寻思呢,这孩子这是怎么啦?
不过等三十几个考生从里面出来的时候,他们就看到了林大秀,大家立刻迎上去。
「爹,爹!」林重阳笑得灿烂无比,挥着小手朝着他爹摆。
林大秀看到蜂拥而来的人群,吓得赶紧往后一让,然后绕过人群就跑到儿子身边一把将林重阳给举起来,免得被人踩到。
「爹,你饿不饿,渴不渴,我都已经备好了,赶紧来吃点。」
林重阳接了他爹也不问考得如何,之前观察出来人的态度,他已经猜测程知府定然绞尽脑汁要降低阅卷难度的。
谁知道林大秀抱着他走了两步,身子晃了晃就倒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