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他林相公而不是林少爷,这是知道他是读书人,且过了县试的。
一般来说秀才才叫相公,不过时人为了尊重读书人,童生有时候也就叫相公,而要过了府试参加过道试之后才能算童生,不过普通百姓和低贱的差役们却都直接称呼相公。
百姓是不太懂,看到读书人就觉得高不可攀,差役是先行恭维巴结着,谁知道人家以后是不是要飞黄腾达呢。
尤其林大秀还是林家子弟,哪怕是密水的,可在密州也是有一定影响力的。
林大秀还了礼,「不知几位差员找在下有何公干?」
为首的那人自我介绍道:「小的张保进,奉我们李四爷的命给林相公说几句话。」
林大秀便请他们屋里去。
张保进道:「不便叨扰,说完小的还要回去覆命呢。」
等他说完,林大秀就明白了,他们这是什么时候找茬来着?
林重阳却听得明白,看来年前他们回林家堡之后,县衙有差役来刁难干娘家,他们说这房子盖的不合理,没有经过县衙户房批准形同走私。又说韩家烧肉虽然没有挂铺子卖,但这样更加违制,需要先停业经过县衙备案批准,以后照例收税才行。
话说他们县衙也定烧肉吃了那么久,现在才来找茬,是不是有什么问题啊。
难不成觉得他们不上道,居然不给免费,还每次都要钱?
给县衙的烧肉,价格可是和悦宾楼一样的呢,按照他们的话说就是不赚钱,保本给送的呢。
这事姑姑他们居然没写信告诉自己和爹,想来是不想让爹分心吧,那时候爹来年要考试。
那么现在是知道他爹过了县试,还是因为别的,突然就来示好,现在居然改口虽然有点手续不全、违制,但他们还是会帮忙完善一下的,这样就不用太麻烦。
李典史特意派他们来等着,跟林大秀说一声呢。
林大秀就看向他儿子。
林重阳道:「那可多谢李四爷和诸位官差呢。」
叫他们官差是给他们的美称,类似於他们叫林大秀相公一样,他们分明就是差役,县衙身份最低贱的一些人,但是如果叫差役,里面有个奴役并列的字眼,让人听着就会不舒服,觉得轻视他们,类似於直接叫保洁阿姨为扫地的。
既然他们示好,那就应承下来吧。
他们临走的时候,表示李四爷会来亲自登门拜访。
以前可没这种事,就算林大秀是林家的少爷,县衙也不会来表示的,可他不过是参加童子试过了一个县试,居然让李典史就要上门来。
还真是……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啊。
他让张氏给几人带了两斤烧肉去打牙祭,两斤烧肉就是一百多文,也算是打点他们的礼,他们自然也领情。
几人欢喜地告辞离去。
望着他们的背影,等他们走得不见了,张氏呸了一声,「这些吸血虫。」
县衙里有三班差役,皂隶、快班、民壮,其中以这些能外出拘捕的捕役最招人恨,他们在县衙明明是最低贱的,可到了百姓跟前摇身一变,就成了差爷,凭着手里的官票没少害人。尤其若是有人告状,他们就会想方设法地隔离被告原高,然后两头勒索,有时候不等官司进行一半,两家人都被勒索的破产。所以百姓们没有人命官司,一半是绝对不想告官的,平时没有事儿,也尽可能不与官府打交道。
因为若是与他们见个面,估计就要脱层皮。
有人直接骂他们是吸血虫,蠹虫。
不过这也看知县的本领,如果知县能震慑得住他们,一般他们也会收敛一下,若是被他们糊弄住,甚至还要靠他们办写龌蹉事,那就会变本加厉,弄得县里乌烟瘴气,百姓怨声载道。
这位文知县还算有清名,只是初来乍到,也很容易被县丞、主簿、典史等这些人串通一气来蒙骗架空,好在文知县还算有点手段,不至於那般窝囊。
这些差役虽然招人恨,却也不敢没缘由地欺淩百姓。
他们必然是眼红烧肉生意赚钱,忍不住想要分一杯羹。
只是从前一直不动弹,怎么最近又蠢蠢欲动,这反而让林重阳有些好奇呢。
以前自己可能还有点顾忌他们,不过现在他和爹已经背靠林家好乘凉,自然不必担心,否则他们也不会主动来表示。
「奶奶,他们是不是年前就来过?」
张氏道:「可不是怎么的。」几人进屋里去说。
当时几个差役气势汹汹地赶来,要给他们拆房子,说那几间南屋并没有备案,又说这烧肉生意和不合乎律法,要停掉,当时韩椿儿和韩大壮很生气,差点跟他们打起来。几个差役就要趁机拿人,将韩大壮和韩老爹抓走,幸亏平日里他们听林重阳的注意结交街坊邻居,遇到事情他们都纷纷出头,不许乱抓人,这才消停过了一个年。
不过被他们一闹腾,过年的生意受了很大影响,甚至还有人要来买方子,直接被韩椿儿给骂走了。
当时他们商量着让韩大壮去找一下陆掌柜,毕竟也有生意往来,看看能不能给出个主意,说合一下,谁知道陆掌柜那几天被派往外地考察分店去了。
后来还是陆老板知道了,说去帮忙问问看到底怎么回事,回来就说有什么误会,没事了,让他们只管还干嘛干嘛。
原本他们想等林大秀考完试再跟他讲的,谁知道李典史倒是派人来了。
林重阳道:「爹,明天放学,我去一下陆老板家。」把事情问问清楚,也好还了人情。
林大秀表示和他一起去。
林重阳道:「考试之前爹你要分秒必争,还是不要分心。」
林大秀虽然不懂分秒什么意思,不过儿子说过很多次,他也就理解意思,自然是珍惜光阴。
「你一个人?」
林重阳表示自己还有干爹陪着不是一个人,狗蛋立刻喊还有他呢,上刀山下油锅……然后被韩大壮拍一巴掌不敢说了。
结果第二天三人去上学,书斋就打发人去陆秀才家,专门和林大秀解释这个事儿。
这让林重阳感慨果然是读书好,他爹一旦读书有丁点苗头,在大家心目中的形象地位立刻就变了。
再也不是不学无术的公子哥,而是勤奋有为的好青年。
那赵一刀还特意给他们送年礼呢,十分丰厚。
现在陆老板主动打发人来说事情,以前可从不会的。
来人是陆老板的儿子陆坦之,他先去给陆秀才请安,然后找了林大秀父子出去说话。
见了面,陆坦之先作揖问林学兄好,恭喜林学兄县试通过。
林大秀谦虚几句,也问了陆老板好。
陆坦之道:「年前家父亲自去了一趟县衙,他与县衙户房的陈经承有几分交情,打探一下才知道,原来是有人眼红贵府生意,想要霸占方子就去李典史那里告状,说贵府生意有问题。那李典史一直都不想管的,毕竟林兄也是林家堡的人,只是那些人就买通下面的差役,公然上门勒索。李典史知道后也十分气恼,严令申斥他们几个,听说林兄回来,就打发他们来赔礼道歉呢。他们可来了吧?」
林大秀道:「昨傍晚来的。」
陆坦之点点头,「说开就好了,林学兄也不用跟他们置气,他们是什么人,不过是一辈子都在那里拉磨的驴马差役,也只靠着这点勾当来捞点外快,甚至也不是针对林兄,只不过哪里有好处哪里就去捞罢了。」
林重阳知道这是既要他们承人情,顺便当一下说客的,这事儿若是告诉大爷爷,那林家少不得会出面来解决一下,要解决估计更容易。可既然之前陆老板主动出头,那自己和爹还是要承情的,否则就是不知好歹,要得罪人坏名声的。
李典史是差役头子,在县里经营多年,盘根错节,不好对付,但是那个暗中使坏的,他是要知道的。
惦记别人的东西就那么爽么?要是不摆点脸色瞧瞧,他们还以为自己和爹很容易被人搓扁揉圆呢。
李典史是公门人,自己无权无势,暂且动不了,就等两年。
可那个背后告状的或者是和李典史合谋的,自己一定不会轻饶他!
他心里不爽,表面却依然一团和气,「陆家叔叔,等我爹考试以后亲自去给陆老板致谢,还有县里的陈经承,也要好好感激一番。」
陆坦之忙说不用,爹打发他来也是考虑这个不想浪费林学兄时间呢。
林重阳笑道:「也不知道是谁那么见利忘义,竟然就来打我们家主意,我们这烧肉生意都给赵家赚了,自己不过是赚点小钱。」
虽然赵一刀也有那个动机,但是没有确凿证据,林重阳不喜欢怀疑人。
他这样说自然也是有道理的,既然有人觊觎韩家烧肉,那赵家也别闲着吧。
一起赚钱,有问题自然也要一起担当。
他也知道问背后使坏的人,必然问不出来,毕竟他们已经勾结,李典史也表示自己事先不知道,是几个属下耍混帐。
林重阳却知道,这一次是因为林家认下自己爹又过了县试,他们才会抽身退步,若林家不认自己,那自己和爹估计就要被吃得骨头都不剩,最后也只能交出方子保命的。
这也是为什么之前他不赞同韩家开铺子把烧肉生意做大,没有一定的势力做基础,经济能力越强,在那群饿狼眼里就是越肥的猪羊,不过是为他们养膘而已。
他自然表现得万般感激陆老板和陈经承,对李典史也没有误会怨言,好好地把陆坦之打发了,心里却打着别样主意。
而学堂里因为陆坦之来找林大秀父子俩,别人自然也好奇。
狗蛋见他们也不来问自己,大声道:「我知道,就是有人使坏,去县衙告我们的烧肉生意,想让我们关门。」
一听竟然有人想让韩家烧肉做不下去,学堂里就炸了锅,那样可就没有烧肉吃啦!
不能容忍。
几个人立刻表示了愤慨,狠狠地鄙夷了一下那个不在的当事人。
虽然有这点事儿,不过课还是要上的,而且要心平气和,不能被影响,这也算是锻炼涵养。越是遇到事情,越是要不动声色,绝对不能有一点风吹草动就屁股坐不住,心思浮躁什么也做不下去。
比如狗蛋,屁股长尖儿可不行。
林重阳自己默念几篇圣人言,又看他爹,见林大秀居然真的可以一点都不受影响。
道行高深啊?都不需要平复,看狗蛋在那里左摇右晃的,恨不得抓来告状人打一顿呢。
他笑了笑,拐了拐林大秀,「爹,你涵养现在挺深啊。」
林大秀笑道:「最担心的事情解决了,还有什么好生气啊。」
他最在乎的事情就是儿子的事情,既然户籍的问题解决了,自然没什么好担心的。
只要他儿子好好的,其他都不是问题。
父子俩上课的时候认认真真,一点都没被影响,这让陆先生都十分惊异,隐隐觉得这父子俩也算奇人。
不过他也没有客气,该布置作业一点都不含糊,林大秀因为要背程文,倒是少一些,不过也规定几篇时文要他背。那也是陆先生通过研究知府大人的文章和题目找出来的时文,每个要下场的学生都要背,然后融会贯通能做出类似的来。
林重阳的功课如常。
放学回家,林大秀带着俩小子先拐去赵一刀家一趟。
没想到林相公亲自上门,赵一刀激动得胖脸直哆嗦,请林相公赶紧上座喝茶。
赵一刀现在生意更大除了垄断生肉生意,还是韩家烧肉的最大销售商,另外还在内城开了烧肉铺子,同时也卖烧鸡烤鸭等。他家里的装潢也更具有暴发户气息,那金碧辉煌,那不伦不类地摆设搭配,看得林重阳直辣眼睛。
看起来他有皇帝的品味啊,像干隆爷的审美靠得越来越近。
「知道林相公要考试,咱们也不敢去打扰,不曾想三位居然大驾光临,实在是让寒舍蓬荜生辉。」赵一刀也文绉绉起来,倒是比林大秀还像个读书人。
林重阳忍不住肩头抽抽,随即又赶紧板住,毫不客气道:「赵一刀,我爹年前回家了,你怎么也不照看着咱们的生意啊。」
狗蛋立刻附和道:「你说,为什么不照看咱们生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