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蝉在院子里的大樟树上长噪不休,仿佛在控诉着天气的炎热。还是记忆中熟悉的院落,厨房在院子里的樟树下,小弟正坐在突出的树根上逗一只黑狗,看见她出来,高声叫着跑过来:“大姐,你病好了?”
高盼正在走廊上的洗脸架边洗手,看见她出来,说:“姐,好点了吗?”
高凉伸手摸摸小弟的头,触感那么真实:“嗯,好了。”她其实也说不上来到底好不好,但现在确实感觉没什么大碍,弟弟妹妹都还在,她就放了心,感谢老天让她做了个这么真实的美梦。
高珊在堂屋里叫:“大姐,来吃饭吧。”
高盼对弟弟说:“强强来洗手。”高强乖乖去了。
高凉也走过去洗手,洗脸架上方有一面镜子,她一抬头,便从镜子里看到了一张白皙年轻的脸,她望着镜子呆了半晌,伸手摸了摸脸,虽然也没多少肉,但至少不再是病中瘦骨嶙峋的样子,她几乎快要忘记自己也曾年轻漂亮过了。高凉贪婪地看着镜中的自己,多享受一下年轻的感觉。
高盼本来已经进了屋,看大姐没进来,又出门来:“姐,吃饭了。”
高凉回过神来,走到中间的堂屋,一眼便看见了悬挂在墙上的父母的遗照,他们慈爱地望着她,仿佛有千言万语要对她说。高凉怔怔地望着照片,眼眶湿润起来,父母意外去世,留下三个未成年的弟妹给她照顾,她却一个都没照顾好,她对不起父母,想到这里,她抬起手背抆了一下眼睛。
高盼看着姐姐,总觉得大姐生病之后变得格外多愁善感起来:“姐,吃饭吧。”
高凉走到桌边,看着红漆脱落的木桌子中间摆着一大一小两碗煮丝瓜,此外就没有别的了。高珊看了一眼桌上的菜,问:“怎么没给大姐做鸡蛋?没有蛋了吗?”
高盼看一眼妹妹,又瞟了一眼姐姐,说:“只剩下两个了,过两天强强过生日了。”
高强赶紧摇头:“我不吃,给大姐吃。”
“强强乖,大姐不吃鸡蛋,你吃。”高凉心疼弟弟的乖巧,虽然知道自己是在做梦,但也想对他们好一点。
高珊将筷子递给她:“大姐,吃饭吧。这一碗是你的,没有放油。”她说着将那碗少点的丝瓜朝高凉推过来一点。
高凉抓着筷子,动了动手指头,触感特别真实,她拿过碗,夹了一点米饭放进嘴里,甚至都能尝到米饭的清香,她已经失去味觉很久了,真是在做梦吗?她突然放下筷子,用右手在左手背上猛地拧了一下,真实的痛感传过来,她呲起了牙,看着手背上慢慢浮现的红印,突然问了一句:“珊珊,今天是几月几号?”
高珊一愣:“7月16号。”
高凉继续追问:“哪年?”
这回高珊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安地看了一眼二姐,大姐这是怎么了,都忘记今年是哪一年了。高强在一旁举手说:“大姐,我知道,是1988年。”
高凉听见弟弟的话,不由得笑起来:“强强真厉害。我发个烧给烧糊涂了。”
高盼不安地看一眼姐姐:“姐,要不咱们去医院看看吧?”
高凉看着大妹:“不用,我已经好了。”她现在还不能完全确定,这到底是真的还是做梦,如果是真的,那就真是太不可思议了,她居然穿越时空二十多年,回到了1988年,那个她还没有失去一切的年代,她简直不敢相信这会是真的,喜悦的泪水从眼眶中慢慢涌出,很快盈满眼眶。
高凉大口大口地扒着白米饭,眼泪像断线的珠子一样滴落到碗里。弟弟妹妹们都有些惊慌地看着无缘无故落泪的大姐,吓得有些不知所措。
门外突然传来了自行车铃声,有人大声问:“高凉在吗?”
高凉一愣,赶紧伸手抹去了眼泪,没来得及答话,高盼就已经替她答了:“在,我姐在吃饭。”
一个年轻男孩从门外进来了:“才吃饭?东西都准备好了吗?”
高凉抬头看着来人,慢慢变得惊讶起来,这是邓兴华,当年带她南下深圳打工的人,后来成了她的男朋友、生意伙伴,在生意失败时丢下她和一大堆债务永远地销声匿迹了。当然,从现在的时间点来看,那些事均尚未发生,然而高凉没办法对这人和颜悦色,她淡淡地应了一声:“哦。”
邓兴华没注意到她的冷淡,而是关心地问:“我来看看你要不要紧,病好了吗?行李收拾了吗?今晚的火车可不能误点了,现在火车票可难买了。”邓兴华家就在他们这条巷子的最里端,高凉家搬到这里来时他们就认识,两人从小学到高中一直都是同学,邓兴华的姐姐是他们这里最早南下打工的人,也是高凉南下的引路人。
高凉猛地想起来,自己就是1988年7月16日这天跟着邓兴华去的深圳,从此以后,她和弟弟妹妹们的命运走向了一个不可控制的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