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打量着柳绍。棱角分明的脸,鬓若裁成,眉如刀削,说实话,俊美极了。
容渊此刻的脸已经沉得似乎能滴下水来。
「喝酒!」
柳绍自己灌下一大口水,酒水顺着他硬朗的下颌留到宽阔胸膛上,浸湿了深秋里不算单薄的衣衫。白九川提着刚接过的酒罎也坐下,还是兢兢业业套话道:「爲什么要喝酒?」
柳绍楞楞看着她。显然有些喝傻了:「来!喝酒!」
他见白九川不喝,怒气冲冲地将手里的酒罎子一放,将她手里的酒抢过来,就要往白九川嘴里倒。
没想到柳绍撒起酒疯是这样的。
还是,在演戏。
白九川无奈道:「你先放手。我自己喝。」
柳绍似乎听懂了。他痴痴一笑:「喝酒好啊。」
一双星眸亮亮地凝注着白九川。
白九川轻而易举拿过酒罎,举起酒罎的时候不动声色嗅了嗅,没有什么特别的味道,再一想斐香她们还在隔壁,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一咬牙,她便笑着喝下一大口。
「好酒!」
柳绍还在痴痴笑。
白九川「磅!」倒在桌上。
左边的墙壁移开,露出与这间屋子相通的隔壁。容渊走进来,将人一把抱起来。
柳绍表情一收,俨然还是那个无比清醒的柳将军。
他望着容渊道:「事情已完全办妥了。」
容渊笑道:「放心罢,我说话算话。」他冲柳绍扬扬下颌,身后的婢女从怀里掏出一瓷瓶递给柳绍:「这是最后一颗解药。」
柳绍收下,道:「那容娴」
容渊弯了弯眼角:「人已经在渡口等着你了。答应你的事我也办妥了,只你不要忘了,这次走,就不要再回来!否则——」
「我和她都不会再回来。」
「那就好。去吧。」
「多谢!告辞!」
柳绍抱拳,急急奔向属他的渡口,却不知道,有一个天大的,足以毁灭他的恶耗正在等待着他。
当年救小柳公子的人一袭白衣。
胸前有一红叶胎记。
这是容娴在他人口里听到的。
她爲了拉拢柳绍,便在胸前画了一个,又演了出戏,让柳绍发现自己便是那幼年恩人。
只是画的么,顔料再怎么好。也会掉。
白九川很期待,柳绍亲手将人掐死,再毁了诺言,回来找他的模样。
他痴迷的抚摸着白九川的脸颊。
容娴,她容不得。
柳绍,更容不得。
谁叫那是白九川一声都在心心念念的小公子!甚至爲了他曾磕到湖边石子,被人捡走,还失去部分记忆!
他抱着白九川,下到客栈后院轿中,被抬回东宫。将白九川呈一大字绑起来,坐到她旁边,把玩着一把闪着寒光的匕首。匕首的刃压在白九川的颈上动脉,危险地顺胳膊走向,到她的右手腕。
他轻轻一挑,那手腕上的筋便断掉。鲜血喷涌而出,预先备好的药/粉撒上去。恰好此时,白九川的药效过去,剧烈的疼痛使她迅速清醒过来!她瞪大了眼珠子,将唇咬破,忍住,只低低咽呜几声。她的额上发间都是冷汗,黑幽幽的瞳孔直直盯着容渊,容渊一阵没由得心慌。
他镇定下来,放下药瓶,冷道:「总算醒了!」
「你——」白九川疼得变了音,便见着容渊手里的匕首又挪到了她的右脚!
「不——」
容渊没有轻易再挑下去,而是道:「知道我爲什么这么做么?」
白九川大气不敢喘一口。见眼前的人忽然伏下身,在自己眼皮上,虔诚地亲吻了一口。
右手腕还在火辣辣地疼着,白九川不敢相信地望着容渊。她不是没遇过这人不正常的模样。只是没遇过这人这样不正常!
白九川陌生的目光刺激容渊笑了一笑,他越笑越是开怀,最后状若癫狂,他前仰后合地,又逐渐停下来,揩了揩眼角的泪。
「我还有事,过会儿再来与你好好谈。」
他匆匆离去,背影仍旧孤拔可怜,在这一刻,却没再激起白九川那更加可怜的怜惜。
白九川左右晃了晃,猜这地方大概是东宫的主殿。
容渊一去不回,白九川在躺在床上,静静思忖脱身之法。容渊看来已能独当一面,她这个情况,再在这儿留下去便没有意思了。
「吱呀——」
殿门被轻声推开。
白九川以爲是容渊回来了,一望,却没想到竟是柳绍!
他步履匆忙,原本哀戚的神色见到白九川这样更甚,世人称道的白面将军难得眼里包了一包泪,冲将上前,抽/出佩剑,「唰唰唰唰」四声,白九川周身的铁炼子便被砍断!
他扯住白九川的左手:「快随我走!」
白九川有些犹豫。右手一痛,她点点头,边迅速穿上靴子边道:「你怎么来了?」
怎么会突然好心,过来救她?
柳绍不敢看她。用手背摸了摸眼睛:「良心发现了!别说了!快随我走!」
他大概永远也忘不了,被发现真相后,容娴在他脚下苟且求饶的恶心姿态,也永远忘不了,那一夜夜东宫席上的颠龙倒凤。事已至此,也只有先救出白九川再说。至於其他的,他嘴里泛苦。事已至此,错了便错了罢。既然白九川不知道,就不知道罢。若她还愿要他,他就跟在她身边。若她不愿要他,那他救出她,便一死了之,也算死个干净。
「好!」白九川道:「走!」
「你们要走?」
殿门猛地开了,容渊冷着脸站在外头。他着的白色锦袍被风扬起边角,更显得这深秋的萧瑟。
「孤倒要看看,你们能往哪里走!」他拍拍手,宫中精兵瞬间将这东宫团团围起。
他的目光在白九川身上流连过,最终落到柳绍身上。
「柳将军。」他笑了笑:「犯上作乱,罪该万死。今看你可怜,便赐你个全屍。来人,拉下去,杖毙!」
柳绍握着自己的手抖了抖。白九川下意识蹙眉。
不论情深与否,一个特地来救你的人要爲你死了这份心情总是不好的。
她将柳绍护在身后。
柳绍看她的后脑一眼,目光复杂。
容渊道:「白教主这是什么意思?」
白九川道:「放我们走。」
「痴心妄想!」容渊给禁卫军统领比了个手势,便凝掌向白九川攻去!
实际上白九川的武功登峰造极。只是之前被挑断右手,这是对战的又是容渊,真正实力发挥不到十之一二。正应付着,就见那些个禁卫军一个个窜进来,直直向柳绍攻去!白九川眸光一暗,右掌的力气突然大了两分!容渊竟没有躲避,直直用胸膛接下来那掌!
「容渊!」白九川连忙收回手,运内力飞到容渊身边。
容渊吐出一口鲜血:「虚情假意!」
白九川道:「你没事儿罢!」
容渊冷冷瞥她一眼,在她没有准备的时候,猛然击向她的后脑!
白九川重新晕在容渊怀里,那边儿,柳绍也双拳难敌四手被俘,容渊道:「拉下去,杖毙。」
柳绍此刻已是鼻青脸肿,遍体鳞伤。他自知回天乏术,已不能再带白九川走。他看出容渊看白九川时眼里的情意,挣扎道:「她会对你好。你好好待她——」
话没说完,已被禁卫军拉了下去。
柳绍很扛打。铁做的棍子,第二棍才失去呼吸,走得不算痛苦。
容渊听着那一声惨叫,在一片狼借之中,抱着白九川,面无表情地,流下一滴泪。
白九川再醒来不知何年何月,恍惚地眯了眯眸子,她动了动肩膀,一个头颅正靠在那儿睡着。
她侧头,容渊。
他这样蜷曲着睡按理说是十分不舒坦的姿势。偏偏他睡得十分心甘情愿。
他似乎已经很累了,白九川方才那算得上是极大的一动,也没有将他惊醒。
白九川叹口气,没有再动。
她重新被锁上,柳绍此刻怕也是凶多吉少。
她盯着容渊,看他俊秀的鼻梁,看他苍白的唇色,看他突出的喉结。
这人真是。
她在心底叹一声。
容渊的唇抿了抿,是要醒的先兆。
她待他完全睁开眼睛,才斟酌道:「容渊,柳绍如何了?」
「死了。」容渊低低道。他本能地不去看白九川的神情,也挡不住自己心中难受。
大滴的温泪流进白九川的脖颈。她楞了楞。好一阵儿,容渊才抬起头,拿一双通红的眼眶盯着她:「她就那么好?」
白九川在这时才灵光一闪,如梦方醒。她皱着眉:「你心悦我?」
若是心悦她,又误会了一些事,按着男子的小心思,的确是很有可能由爱生恨恨之入骨。那这样也,白九川的底綫爲容渊退了又退,才在心底得出个词,有情可原。
容渊不答话。只盯着他,良久,才冷冷一笑:「笑话!我只是看不惯柳绍。吃着碗里的,占着锅里的。」
碗里,锅里。想起来已被问斩的容娴,白九川惊道:「莫非是容娴?
容渊嘴边的笑更冷了。
「我心悦谁,与你有什么关系!」
白九川只当是默认,有几分楞神。
其实思维短路幷不能怪白九川。她这一阵又伤又饿,大悲大痛,再有刚醒,脑筋糊涂,转不过弯来也属正常。得了一个答案更获得容渊默认只觉便是如此。
容渊看她的模样眼里露出一抹笑。
又听她道:「既是如此,你便放了我罢。」
那抹笑意凝住,容渊冷道:「不可能。」
白九川被囚禁在东宫。终於喂了汤药昏昏沉沉。倒也难得糊涂。
容渊没有再挑断她的手脚,挑断的那个也被接上,接上了也没什么用,拿不了东西,只是能够轻轻抬举起来。
实际上,那时方一下手,容渊便后悔了。只是这份后悔无人言说。
容渊每日亲手给白九川喂下药。
每日都会想着,这样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