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主意并不高明,但是阿史那勃格实在太蠢,问都没问一句就被幕僚说动,写了封求婚帖送去长安,如今世人都骂他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李元宗也气了个一佛出世二佛升天,他这边千叮咛万嘱咐要幕僚给义子挑一个门当户对的正妻,义子却不声不响背着他向朝廷求婚,闹得沸沸扬扬,这不是成心和他作对吗?
骗阿史那勃格的目的达到一半时,李承也已然心花怒放,今天又等到周嘉行和阿史那勃格决裂,他满心舒畅,浑身上下,每一个毛孔都透出得意两个字。
……
阿史那勃格以为周嘉行在为自己解围,心中感激,笑着告诉他,「这座土城靠近水草丰美、适宜放牧的海子,你我自上次合围契丹军后就没见过,阔别已久,今天一起去游猎一番,比试比试骑射,如何?」
他说着话,吩咐左右卫士去准备弓箭。
周嘉行摆摆手,沉声问:「你向长安求亲了?」
阿史那勃格楞了一下。
他知道周嘉行可能会因为这事来找自己,但没有想到周嘉行会这么直接,中途从宴席上出来,居然就是为了这事?
这太不像他的作风了。
阿史那勃格挠挠头皮,点点头,笑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这位长公主出身高贵,又是个绝世美人,我正好要迎娶正妻,想斗胆试一试。」
他顿了一下,看向周嘉行。
「我知道你也给长公主送了求婚帖……你我公平竞争,如何?」
周嘉行抬起眼帘,神色仍旧淡淡,眼神却明锐锋利。
像雪片般的薄刃,一下一下刮过阿史那勃格的脸。
阿史那勃格愣住了,反应过来:「你果真想娶长公主?不是为了壮大实力联姻……是真的想娶她为妻?」
他还以为周嘉行想娶长公主只是出於政治利益的需要,所以在听说对方和自己一样也想娶长公主时,并没有纠结恐慌——他们是朋友,同时想娶一个优秀的女郎为妻,那便各凭本事罢!
可周嘉行现在的表现告诉阿史那勃格,自己的朋友很可能爱慕那位长公主。
周嘉行看着阿史那勃格,一字字道:「不错,我想娶她。」
阿史那勃格半天回不过神,眸子里满是愕然。
「这……」他继续挠脑袋,皱眉思考了半晌,喃喃道,「苏郎,你也看到我在这里的处境了……我义父很看重门第,或许只有等我娶了长公主,他老人家才会真正把我当儿子……」
他性情豪爽,想通之后并不打算隐瞒自己的心思,挺直脊背,示意卫士把弓箭、箭囊取来。
「苏郎,既然你我都想娶长公主,不如我们来比试一场,分出胜负,输的人自愿退出竞争,痛痛快快,又不伤兄弟和气,你看怎么样?」
周嘉行站着没动。
阿史那勃格接过箭囊,几步跳下石阶,翻身上了马背,回头见周嘉行一动不动,双眼微眯。
沉默了许久后,阿史那勃格苦笑了一下。
「苏郎,我的骑射不如你,和你比试,我一分胜算都没有。」他骑在马背上,拿锋利的箭尖抆抆发痒的鬓角,笑駡,「你就不能陪我比试一场,好让我输一个心服口服?」
他知道自己比不过周嘉行,不论是心智还是其他。坚持要比试,只是为了两人之间同病相怜的情谊。
周嘉行重诺,虽然也有一肚子的谋算,但手段磊落,阿史那勃格素来佩服强者,欣赏他,也敬重他。
他们幼时都饱受欺淩,都因为血统原因被别人排斥抵触,深刻理解什么是弱肉强食。
像他们这种出身的人,要嘛臣服於现实,变得唯唯诺诺,麻木不仁,要嘛心底只剩下恶,把曾经加诸自己身上的痛苦成倍地宣泄到其他人身上。
周嘉行哪一种都不属,他接受现实,承认现实,不断让自己变得强大,清醒理智到近乎无情。
正是因为了解他,阿史那勃格才会提出来一场比试。
简单干脆,凭实力决定谁赢——这正是周嘉行一直以来奉行的准则。
这一次他为什么不比了?
阿史那勃格翻身下马,手中长弓递到周嘉行面前,笑着道:「你是我的朋友,朋友之间应该坦诚以待,我们比试一场,输了的人绝不会心生怨恨!你这人素来爽快,今天是怎么了?」
他故意板起脸,「难道你不把我当朋友?」
以前他们也比试过,有时候是为了猎物,有时候是为了作战方针,赢的人获胜,输的人愿赌服输,简单明了。
周嘉行没接长弓。
他垂眸,望着打磨得闪闪发亮的弓身,嘴角轻轻翘了一下。
「我不和你比。勃格,这一次和以前不一样,赢了,她是我的,输了,她还是我的。」
所以用不着比试。因为即使比了,不论输赢,他都不会允许她离开自己。
阿史那勃格愣住了。
片刻后,他缓过神,「你竟然也有不遵守约定的一天?」
周嘉行一笑,一把抓过长弓箭囊,一个纵身跃出回廊,抬起头,肩背绷直,拉开弓弦,连珠箭发。
这一个拉弓,气势雄浑如山,霸道雄健。
一连几声锐响划破塞外干冷的空气,箭矢激射而出,窜向高空。
少倾,啪啪落地声响起。
一行飞雁来不及发出悲鸣,委顿坠地。
这一番动静引来不少河东军将士,众人围在长廊前,目睹周嘉行连珠几箭射落头顶飞过的群雁,齐声惊呼。
一片如雷的赞叹叫好声中,周嘉行撒开长弓,神色如常。
阿史那勃格呆呆地看着他。
只凭这几箭,周嘉行就赢了。他有绝对的把握能赢自己,但是他就是不和自己比试。
因为对周嘉行来说,比试没有意义。
他愿意为一个女子抛弃自己的所有原则。
阿史那勃格愣了半晌,忽然问:「其他人呢?」
他会怎么应对其他拦在他面前、想和他抢夺长公主的人?
周嘉行看他一眼,淡淡道:「杀了。」
阿史那勃格张大嘴巴,哆嗦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