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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甯最后推却不过阿山的盛情,挑了几张兽皮。
她拿出自己积攒的宝石和他交换,道:「不能白拿你们的东西,你们不收,下次我也不要了。」
阿山不想要宝石,不过看她笑意盈盈的娇俏模样,一句话说不出,只能捧着宝石嘿嘿笑。
九甯刚拿出宝石交换兽皮,不一会儿,多弟捧着一匣子宝石进帐,说是别人送她的。
「这么巧?我才拿了几颗出去……」
九宁翻开匣子扫一眼。
「谁送来的?」
「是苏部的人,那个少主,叫阿延那的。」多弟道,「他人在外面,要向您赔罪。」
九宁挑挑眉。
阿延那站在大帐外,忍受着阿山一行人向他看过来的鄙夷目光,眼眉低垂,双手揣在袖子里,全身上下,透出一股老实乖巧劲儿。
他是主动过来找九宁赔不是的。
经历阿史那部被铲除的事,他惊魂未定,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命,夜里阿史那部的人趁人不备,刺杀几位部落首领,把周嘉行给惹恼了,又有一批人被抓走处置。
阿延那知道自己身上嫌疑重,之前还得罪过周嘉行,生怕他一个气不顺再把自己拎出去杀鸡儆猴,和阿耶通过气,揣着积攒的宝石巴巴地过来找九宁,想求她帮忙说情。
虽然九宁冷漠地拒绝过他,但阿延那思来想去,能够让周嘉行改变主意的,也只有她了。
死马当成活马医,这一趟他非来不可。
他已经打听清楚,九甯是周嘉行在中原的异母妹妹。所以在部落的时候他非要霸占九甯,周嘉行才会那么震怒,不惜放弃副首领之位也要抢走她。
弄明白事情原委后,阿延那心里很委屈:既然周嘉行那时候认出自己的妹妹了,为什么还瞒着?
害他误会。
他还在回忆往事,那边帐帘掀开,一个侍女拿着他的匣子走出来,道:「九娘不想见你。」
阿延那不肯拿匣子,赔笑道:「既然九娘不得空,那就不打扰她了。这些是我的一点心意,请她不要嫌弃。」
两人正拉扯着,身后传来整齐的脚步声。
周嘉行在部将的簇拥中走了过来。
阿延那一回头,看到他,吓得大气不敢出一声,下意识抬脚,一溜烟跑了。
周嘉行看着他的背影,挥挥手,示意部将们退下。
部将们陆续离开。
周嘉行问不远处的阿山:「他来做什么?」
阿山看着多弟。
多弟攥着阿延那的匣子,道:「他送给九娘的,九娘不肯要,我正要还他。」
她故意说得模糊,偷偷撩起眼皮,观察周嘉行的反应。
周嘉行给阿山使了个眼色。
阿山会意,拿走多弟手里的匣子。
「我去还!」
少主配不上九娘,休想打九娘的主意!
周嘉行踱步,走到帐篷前,手抬起,却没撩开帘子。
多弟站在他身后,满腹狐疑地盯着他。
周嘉行突然转过身来。
她吓了一跳,赶紧低头。
长靴离她越来越近,从她身边经过,然后越来越远,最后从她的视线消失了。
她等了一会儿,转身进帐,说了匣子被阿山拿走的事。
最后道:「周使君知道了。」
九宁喔一声,知道就知道,有什么要紧?她又没收那个匣子。
不过周嘉行为什么在门口站一会儿又走了?
他马上要出征了,虽然他肯定不会在战场上出事,但这一走少说要几个月,有些话得告诉他。
九宁想了想,道:「你去打听一下我二哥他什么时候得闲,我要见他。」
多弟觉得这个时候去见周嘉行不妥,嘴唇嗫嚅了两下,出去传话。
亲随们都说周嘉行不得空,除了幕僚谁都不见。
多弟原话告诉九宁。
九宁道:「那等着吧。」
这一等就等到傍晚,周嘉行还在营帐里。
九宁没看到什么人过来见他,找其他人一打听,才知所有部署已经下达,只等周嘉行发兵,部将们已经离开。
也就是说,周嘉行下午独自一个人待在营帐,什么「不得空」,都是骗她的!
九宁不等了,直接找到营帐前。
怀朗没敢拦她,事实上他巴不得九宁过来,帮她打起帘子。
大帐里很安静,周嘉行坐在书案前,眉头紧锁,低头演算着什么。
忽然传来脚步声,他低斥一句:「出去。」
说完,闻到一丝淡淡的甜香味。
他动作一顿。
这香味他熟悉。
是她头发的香味,她很爱护自己的头发,每次洗完喜欢搽一些润发的香泽。
他抬起头。
九宁径直朝他走过来,乌发松松挽了个一窝丝的形状,新浴出来换了身男装,朱唇榴齿,肤如凝脂,一双乌黑漆亮的明眸,不必说话,眼波流转,便有一股动人气韵。正是青春年少,不必妆粉也明艳无俦的年纪。
严寒冬日,闻着从她发间散发出来的甜香,周嘉行突然觉得喉咙有些发紧。
九宁走到他面前,道:「我晓得你忙,就耽误你一会儿。」
周嘉行垂下眼眸。
九宁真诚道:「二哥,其他事我们可以慢慢解决,现在战事要紧,你在外头诸事小心。」
说完,她转身出去。
刚走出一步,手忽然被攥住了。
她回头。
周嘉行攥着她的手,仍然低头坐着。
她这会儿心平气和,没挣开。
周嘉行微微使力,拉她坐下。
他坐着拉她,她要是直接顺着力道坐下去,正好会坐到他大腿上。
九宁嘴角轻轻抽了抽。
看不出来呀,他怎么这么熟练!
她不想顺势坐到他身上去,往旁边让了一下,坐到他身边空着的地方。
周嘉行脸上没什么表情,就好像他拉这一下就只是单纯想让她坐下似的,一手扣着她手腕,另一只手指指羊皮纸上绘制的地图。
「这里是我和阿史那勃格约定好驻军的地方。」
听他说的是正事,九宁定定神,顺着他手指的地方看去,问:「你刚刚杀了阿史那部的人,阿史那勃格能信吗?」
「他只是养子,和阿史那部关系很远,我在动手之前知会过他。」
九宁喔一声,点点头。
「我常听阿翁……」她顿一下,感觉到周嘉行眼光有点冷,心里偷偷腹诽一句,改口道,「我听周都督说过,李司空的根基在河东,如果契丹人改而攻向河东,他肯定立刻抽走兵力回去守太原,到时候整个中原就空了,其他人不会出兵支援你,你小心提防这个……要是河东军靠不住,宋州、许州军最好说动……」
她说着,不经意看到周嘉行嘴角微微勾起,似乎在笑,立刻止住话头。
周嘉行看着她。
她轻声说:「我不懂打仗的事,只是随口说说,有些是周都督念叨过的,或许对你有用。」
周嘉行唔了一声,依旧扣着她的手,道:「别怕。」
啊?
九宁没听懂。
周嘉行点点羊皮纸,道:「契丹立国不久,有侵吞中原的野心,但没有这样的实力,眼下中原四分五裂,各地守将不想折损兵力,所以他们才能长驱直入。」
九宁知道他不是轻狂或是轻敌。
契丹现在确实算不上是最大的威胁,因为他们还没拿到十六州。中原几地豪强争权夺势,出於利益需要朝契丹俯首称臣以换得支持,才会让契丹有机可乘。
「他们的粮草也跟不上。而且他们作风野蛮,每攻一座城池必会屠戮平民,不得人心。」
周嘉行接着说,拍了拍九宁的脑袋,「别怕,我不会出事。」
九宁没说话。
感觉好像回到以前,他依旧还是那个温和的二哥。
这时,怀朗在外面道:「鄌主,他们来了。」
九宁赶紧起身。
周嘉行也站了起来。
九甯转过屏风,正要出去,周嘉行道:「你留下来。」
指一指地上并排放着的两把胡床。
「过去坐着。」
九宁以为他还有话要说,走到胡床前,随便挑了一张坐下。
帐子撩开,阿山打头走了进来,然后是其他亲随,接着是周嘉行平时最倚重的几个部将。
最后进来的人是阿延那。
阿延那战战兢兢走进大帐,眼神不知道该往哪里放,眼珠骨碌碌转一圈,看到坐在胡床上的九宁,眼睛顿时瞪得溜圆。
一脸见了鬼一样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