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2 / 2)

叫她干什么?

黎娘的事……和她有什么关系?

周嘉行伸手,拂开那碗早就冷透的茶。

九甯一脸莫名,下意识盯着他的手看。

他身形高挑,肩宽手长,手掌宽大,手背青筋分明。

这双手曾一次次按在她手背上,教她练习正确的拉弓姿势。

她熟悉这双手,知道他平时思考时喜欢勾着手指,知道他写字时会不自觉用指关节勾笔,知道他指节哪里结有薄茧,还知道他掌心有一道细细的疤痕。

现在,这双她熟悉的手慢慢朝她靠过来,忽然抬起,捏住她下巴。

冰凉的指尖温柔地摩挲她的脸颊。

仿佛有雷声在耳畔炸响。

九宁震惊了。

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自己完全不认识眼前的周嘉行。

洪流卷起数丈高的浪涛,汹涌而下,铺天盖地,裹挟着万钧之势,直要将她吞噬其中。

全身肌肤炸起细密的鸡皮疙瘩。

她立刻推开周嘉行的胳膊,想往后退。

「别动。」

周嘉行抬起她下巴,声音就在她耳边萦绕。

「从有了这块伤疤后,我就明白,我只能靠我自己,我要活下去,我要离开周家,我想要什么,不能等着别人来施舍我,可怜我……我得自己去争取。我没法选择自己的父亲和母亲,那不要紧,以后,我身边的人,由我自己来选定。」

而他选定的人,必须彻彻底底、完完全全属他。

不管是什么身份。

九甯在意他。

这让他身心愉悦,只是重温这个念头,就忍不住想微笑。

但这还不够。

远远不够。

她还有很多秘密,她可以干干脆脆地离开周家,离开周都督和周嘉暄,将来也会毫不留情地离开他。

那怎么行?

他要她留下来,留在自己身边。

「九宁,听懂了吗?」

他捏着她下巴,柔声问。

九宁不受控制地战栗起来。

为周嘉行话语中冷静得过分的温和。

她眼睫低垂,牙关紧咬,微微轻颤。

就在她以为自己的坦诚唤回一个正常的周嘉行时,冰冷的现实像一个冷冷的巴掌抽过来,打得她脑袋发懵。

周嘉行他更不正常了!

长安大乱那天晚上他说的话再一次浮上她心头。

「你有很多不能说的秘密……你接近我另有目的……你的那些奇奇怪怪的举动,我不会追问,也不需要你对我坦白。待在我身边,想要什么,如实告诉我,我会保护你,随你想去什么地方,想当什么人。没有人欺负你,利用你,拿你去交换什么……你只需要做你自己……」

「不过……不要再骗我了。」

九宁脑子里嗡嗡响了起来。

像是被扔进一个不停打转的大滚筒里,天旋地转,头晕眼花。

她挥开周嘉行的手,捂着脑袋,冷汗涔涔。

以为她想假装头疼好逃避自己的问题,周嘉行没有让开,再次捏住她下巴,强迫她抬起头。

下一刻,他脸色骤变。

「又头疼了?」

他立即松开手,扶住她。

刚才的气势顿时没了,竟有点手忙脚乱。

九宁双眸紧闭,不想理他。

周嘉行皱眉,一只手绕过她肩膀,另一只伸到她腿弯处,抱起她。

坚实的胳膊环住自己,温暖的胸膛靠了过来,头疼仿佛好了些,九宁心里还是想抗拒,但脸却下意识贴着他轻轻蹭了两下。

「阿兄……」

她喃喃道。

周嘉行垂眸,看她一眼。

她紧紧抓着他的衣襟,双眉紧蹙,眼睫颤动。

周嘉行扬声唤怀朗去请医士,抱紧九宁,送她到床上,给她盖好被褥,坐到床边,俯身,手指轻轻为她按揉太阳穴的位置。

三更半夜,医士睡得正香,忽然被几个亲随拍醒揪起,半抬半拖着拉到大帐里,还没动怒,看到床边周嘉行神色凝重的脸,一肚子火气顿时烟消云散。

「这就奇了。」给九宁诊过脉后,他眉头深锁,「不像是头风症犯了。」

周嘉行:「再看看。」

医士应喏,片刻后,还是摇头:「从脉象上看,无碍。」

周嘉行示意怀朗把刚刚燃起的灯烛凑近些,细看九宁的脸色。

她蜷缩着侧身而睡,眉心微微皱着,眼皮低垂,脸色不像刚才那么惨白,已经睡着了。

这次她的头疼来得快,去得也快。

医士刚才和几个亲随八卦了几句,知道方才两人起了冲突,想起最近的传闻,都说九娘和鄌主闹别扭了……

斟酌了一会儿,慢慢道:「这病不易动怒,怒则急火攻心,可能就会头疼。」

语气里有淡淡的责怪。

医者父母心,何况九宁又是个年纪轻轻的娇美小娘子,生得标致,雪肤花貌,容光慑人,而周嘉行年长,医士不由自主就偏心九宁,他认为肯定是周嘉行把九甯气成这样的。

事实好像也差不多。

周嘉行没说什么,轻轻唔了声,挥挥手。

「都出去。」

怀朗几人出了大帐,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

「这下子九娘真要成宝贝了……你看到刚才鄌主的脸色没?」亲随中的一人缩了缩肩膀,「以后谁敢惹九娘生气,害她犯头疼,就等着挨棍子罢!」

「挨棍子有什么怕的?别挨刀就行!」

怀朗眼皮抽了抽:挨棍子?

等九宁醒转,头一个要挨棍子的,只怕是鄌主自己吧……

……

北方千里冰封,银装素裹。

在南方,即使是隆冬时节,冰天雪地的皑皑积雪下,依旧时不时冒出一丛丛俏皮的绿。

那是四季常青的松竹。

冬天,它们被层层白雪覆盖。

等到春暖花开时节,积雪融化,山间又是一片深浅浓淡的绿浪翻涌。

当大雪依然扑簌扑簌飘落时,一封紧急战报送抵嵯峨山营地。

契丹军采纳投降的汉臣的建议攻城,接连夺下数座重镇,本该坚守北面的一路大军不战自溃,其他两路先锋军士气大受打击。

该周嘉行出兵了。

与此同时,一封以飞白书写就的亲笔书信辗转数千里,终於抵达它的目的地。

书童捏着信走进书房,对窗下伏案书写的青年行礼:「三郎,信是从长安方向寄过来的,不晓得送它的人用了什么办法,竟然能越过鄂州封锁把信送进来。」

屋外淅淅沥沥的雨声中,青年抬起头,眉眼温润。

他接过信,拆开。

刚看到第一排字迹,手指便蓦地收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