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2 / 2)

不及反应,护卫们扶着一个人走过来,道:「找到三郎了!果然是刚才几个恶少捣的鬼,他们故意拉走三郎,强拉着他吃酒,三郎吃醉了。」

九宁忙上前。

周嘉暄碰到几个同窗,让人拉着灌了好几杯,浑身酒气。他喝酒上头,双颊火烧似的,红得能滴出血。

九甯扶住周嘉暄,皱眉问:「谁灌的酒?记住名字没有?」

护卫道:「记住了。」

九宁嗯一声,「先回去,明天找那些人算帐。」

一行人打道回府。

他们刚走不久,角落处走出几个身影。

为首的人一袭老鸦色圆领袍衫,脸上一张玄色獠牙面具,面具后一双浅色眸子,目送九甯在护卫的簇拥中走远。

「鄌主认识那个小娘子?」

旁边的随从笑着问。

那个小娘子和她的哥哥脸上都戴了面具,不知道是谁家的。

刚才这个小娘子的哥哥被几个恶少拉扯着灌酒,小娘子好像很着急,沿着街巷寻找,却不知道她哥哥就在街边酒肆里。

他们奉命在街边埋伏,鄌主忽然命他们把小娘子的哥哥救出来送回去,还要悄悄的,不能让人发觉。

鄌主的命令虽然奇怪,随从们还是照办了,救出小娘子的哥哥送到路边,等着小娘子的人发现。

他们笃定,鄌主一定认识那个小娘子!

戴玄色面具的青年没说话,收回目光,指指另一头刚才软轿离去的方向。

随从们忙道:「宋大郎一直躲在教坊里,那个叫绿姬的是从长安来的舞伎,最近宋大郎和她蜜里调油,打得火热。」

青年道:「你们追上去。」

随从们应喏,四散分开,几道人影很快消失在无边夜色中。

众人散去。

青年长身玉立,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转身离开。

刚拔步,身后忽然响起一串急促的脚步声。

有人提着裙子跑过来,扯住青年的锦袍:「等等!」

声音既清脆又柔和,如莺啭。

青年站住了,回过头。

戴红色面具的小娘子仰头看他,灿若星辰的眸子里盈满闪碎的笑意。

「我就知道是你!」

她说着,踮起脚想摘下青年脸上的面具。

手刚抬起,被握住了。

九宁眨眨眼睛,「二哥?」

玄色面具青年慢慢放下她的手。

「好吧,我不摘你的面具。」九宁甩甩手,笑道,「不过我知道肯定是你。」

青年要把手收回去。

九宁扯着他衣袖不放。

「二哥,怀朗不是说你去鄂州了吗?你怎么会出现在江州?」

青年不语,轻轻拉开九宁的手,然后自己摘下面具。

夜色下一张清峻的面孔,剑眉星目,五官深邃,眉宇间隐隐一抹锋利的锐意。

果然是周嘉行!

刚才围观人群散去的时候,九甯无意间瞥见他,虽然只是短短一瞬,连人都没看清,心里却笃定这人就是二哥。

「你的人呢?」

周嘉行声音低沉。

大概是回到江州这个伤心地的缘故,他好像又变得冷淡了。

不过九宁不在乎这些,莞尔,道:「他们先送三哥回去,还有几个远远跟着我,我没让他们跟过来,怕搅了你的事。」

周嘉行扫一眼角落处,果然有几个护卫远远缀在周围。

「二哥,你刚才在做什么?我没有误你的事吧?」

九宁眼神四下里逡巡一圈,问。

周嘉行看她一眼,摇摇头。

他好像是跟着刚才那个宋大郎来江州的,宋大郎果然身份不简单……

如果真的是宋淮南,她不得不防。

九宁不露声色,低头取出刚买的芝麻胡饼,递到周嘉行面前。

「二哥,请你吃。我最喜欢这家饼肆。」

周嘉行顿了一下,接过胡饼,不过没吃,就这么拿着。

九宁觉得他拿着胡饼发怔的样子有点好笑。

笑了一会儿,问:「你会在江州待多久?」

周嘉行道:「三五天。」

「那你能来府里看我吗?」九宁道,「我能拉弓了,而且昨天还射中箭靶了!不过我准头不大好,正想请教你。」

周嘉行犹豫了片刻,点点头。

九宁抿嘴笑。

只要周嘉行答应了的事,就不怕他反悔。

「那我不烦你了,二哥你去忙吧。这几天我不出门,在家里等你。」

她笑着道。

周嘉行捏着胡饼,没有看九宁,目光望向其他地方,淡淡嗯一声。

九宁朝他挥手,转身和自己的护卫汇合。

周嘉行目送她走远。

半晌后,角落里走出一个人来,一脸络腮胡子,正是怀朗,拱手道:「鄌主,刚才那人好像是九娘?」

戴着面具不好认,不过能拉着鄌主的袖子和他说话,还让鄌主主动摘下面具的人,想来也只有那么一个。

周嘉行低头看着手中还散发出浓烈芝麻香味的胡饼,面具重新扣回去,浅色双眸里浮动着让人看不懂的情绪。

「你去送送她。」

怀朗应是,跟上走远的九宁,直到亲眼看着她在护卫们的簇拥中踏进周府门前的大门槛,才转身回邸舍。

两个时辰后,周嘉行和随从们回来了。

一同被带回来的还有五花大绑的宋大郎。

等其他人禀报完事情,怀朗最后一个进去,「鄌主,九娘安全回府。」

书几上点了盏油灯,灯火摇曳。

周嘉行低头看一本书,脸庞半明半暗,眸色深沉,没作声。

怀朗等了一会儿。

才要退出去,周嘉行开口了:「这件事只有你知情?」

怀朗脸色微变,低头,小声道:「是的,我发现不对劲后没敢让阿平他们瞧出端倪,自己接着查下去,他们大概能猜得出雪庭和九娘的关系绝不止远房舅甥这么简单,其他的他们应该不知道。」

……

其实早在为调查黎娘的遭遇而暗查崔氏的农庄时,怀朗就觉得有些古怪,不过那时他一心查黎娘,没有往心里去。

这一次鄌主命他再去细查,他没有放过任何一个蛛丝马迹,果然查出了一件让人匪夷所思的事。

怀朗层层深入,最后把当年为九娘接生的仆妇找出来了。当时有四五个仆妇在产房伺候,全被雪庭妥善安置好,不管怀朗怎么试探,几个仆妇守口如瓶,绝口不提往事。

这才是让怀朗奇怪的地方:崔氏生产的时候,雪庭年纪不大,他为什么要帮崔氏打点她的家仆?还把卢家仆妇和管事安插到九宁身边?

更让人想不通的是,崔氏留下的陪嫁中,有一部分来自卢家,这些现在全是九宁的。

雪庭一直暗中照料九宁,知道她遇险,立刻派武僧下山救她。

哪个远房舅舅会对外甥女这么好?

而且还是个名声远播、本该六根清净的和尚。

怀朗不免想到卢家和崔家之间的来往,两家世代联姻,崔氏在长安的时候,说不定和卢家哪位公子订过亲。

崔氏是高门世家女,出身高贵,据说性子高傲,目下无尘。

为了求得庇护,她才会嫁给不论门第出身还是样貌品行都不如自己的周百药,帮助周家一跃成为本地一流世族,成婚不久就传出有孕在身的消息,然后生下九宁……

怀朗想到一种可能,不过他不敢说出,立刻快马加鞭,回禀给周嘉行知道。

周嘉行当时没什么反应,连眉毛都没动一下,挥挥手让他出帐篷。

怀朗以为鄌主不在意。

这一次宋家大郎在鄂州闹事,调戏世家小娘子,首领受人所托,要派人过来捉宋大郎回去——只是一件小事罢了,鄌主却主动请缨,而且鞭马不停,连夜带着没见过九娘的其他随从赶到江州……

宋大郎不过是个风流恶少罢了,哪里需要鄌主亲自过来抓人?

怀朗觉得周嘉行肯定是为了九娘的身世才过来的。

虽然鄌主不承认。

……

怀朗答完话,望着那一簇摇曳的火苗,不由得想起上次去周家,九宁送了他一壶好酒。

知道他喜欢美酒,她特意让人备下的,还说以后只要有好酒都会给他留一份,等着他去品尝。

怀朗叹口气,拱手道:「鄌主……您会放出消息吗?」

若事实如他们猜测的那样,九甯不是周家骨血,那周百药一定会暴跳如雷,出身高贵的妻子之所以愿意嫁给他,只是为了给腹中孩儿寻一个家,这种耻辱,是对周百药最好的报复。

可那样的话……九宁该怎么办?

周百药本来就对她不慈,知道真相也不过是更仇视她而已,可周都督、周嘉暄、周刺史和其他人呢?

他们也会把九甯当成周家的耻辱,之前的所有疼爱,都将不复存在。

周家人甚至可能为掩盖丑事而杀了她。

怀朗眼前浮现出九甯微笑时的样子。

神采飞扬,容色慑人,这样的小娘子就该一直这么神气下去,谁舍得让她受一点委屈?

可她的身世一旦曝光……

怀朗不敢想像她会遭遇什么。

他在隐晦地帮九宁求情。

之前周嘉行刚刚回到周家时,周家的内应帮九甯求情,周嘉行没有犹豫,立刻遣走那位内应。

怀朗知道为九宁求情可能会被周嘉行厌弃……可他还是忍不住试探周嘉行的打算。

周嘉行没有回答。

油灯静静燃烧,灯芯快烧到头了,火苗剧烈颤动起来,不一会儿,冒出一缕青烟,灯灭了。

屋中霎时笼罩在一片黑暗中。

怀朗心里七上八下,烦躁不安。

周嘉行仍旧保持低头看书的姿势,端坐在黑暗中。

「扫清痕迹,暂时不要走漏消息。」

静夜中他的声音听起来和平时一样,平静,没有一丝波澜。

怀朗松口气,抱拳应是。

虽然鄌主从不提起九宁,但他肯定还是喜欢这个妹妹的,不然之前不会亲自送她回江州,这一次也不会为她隐瞒身世。

可惜九宁并不是鄌主的亲妹妹。

怀朗感慨着告退出去。

门合上了。

门里,周嘉行取下腰间那把花花绿绿的弯刀,出了一会儿神。

房里萦绕着一股淡淡的芝麻油香。

……

回到周家后,九宁没有歇下,先让护卫报出那几个灌酒的恶少名字,然后叫来管家。

「写帖子,一家一家骂过去!我三哥的伤刚好没多久,不能多饮酒,和我们家有来往的世家都知道,他们装糊涂,非要按着我三哥饮酒,这不是少年人胡闹,是故意害人!让他们自己上门来道歉,否则我就带人打上门!有一个算一个,一个都不放过!」

管家没敢劝,按着九宁的吩咐写好帖子,命人送出去。

郎中煮醒酒的药汤喂周嘉暄服用,想起大郎周嘉言也是醉醺醺回府,让人给他也送了一份。

翌日,所有恶少都接到周家的帖子。

几个恶少被家中长辈勒令来周家道歉赔不是。

九宁坐在庭中长榻上,等着他们上门。

先前几个上门的态度还不错,进了门就一叠声道歉,送上丰厚的礼物。

后面几个吊儿郎当,辩解说只是看三郎没趣儿,拉着他喝几杯罢了,不至於如此。

笑话九宁小题大做。

九宁冷笑。

等了一天,恶少们迫於长辈压力,陆陆续续上门。

九宁一一记下他们的名姓,认错态度好的,她暂且放一马,那些浑然不把灌酒当回事的,就得受点罪了。

她叫来阿大几人:「这些恶少平时喜欢在教坊行走,几乎个个都有好几个相好,你们找几个人,专门等在那些别宅门口,看到他们进去,就大声叫他们的名字,说是有急事找他们。」

阿大脸上顿时火辣辣的,相好什么的这种话从县主嘴里说出来,他实在不好意思听啊……

不过县主这个主意还真不错。

少年人爱风流,今天拉着这个的小手诉衷情,明天追着另一个说要掏心肝,谁没在教坊藏几个相好?

把事情捅破了,让那些恶少头大去吧!

护卫们分头行动。

於是两天后,九宁去箭道练习的时候,听到十一郎他们凑在一起嘲笑几个恶少。

「哈哈,吴家十三郎被人堵在那个琵琶伎家中,结果那个花几万金养着琵琶伎的相好刚好回来了,双方打了个照面,又有人从窗户跳了进去,原来那个琵琶伎的相好不止一个!他们还都互相认识!十三郎和张家的四郎、八郎打成一团,闹得鸡飞狗跳的,几家长辈亲自出面都压不下来……」

「十三郎的老丈人不干了,闹着要退亲,吴家吓坏了,要把十三郎捉回家里拘着,逼他读书呢!」

「四郎更倒霉,被他老子摁着揍了一顿,好几个月不能骑马调戏别人了。」

少年们说说笑笑,当看到九宁走过来的时候,立刻闭嘴不说了。

这种腌舎事怎么能让九娘听见呢?

十一郎挥手赶走其他人,凑到九宁跟前,「九娘,明天我带你去郊外玩吧,我最近得了匹好马,你喜欢的话让你先骑。」

九宁道:「我这几天不想出门。」

她和周嘉行约好了。

十一郎面露失望之色,「那后天?老后天?老后天的明天?」

他一直缠着问,九宁回想了一下自己的安排,道:「最近没空闲,什么时候闲了我再告诉你。」

「好!」十一郎喜滋滋点头。

少年们各自练自己的。

到了去营地报导的时间,随从进来催促他们,帮他们收拾箭囊。

这时,周刺史的亲随走进箭道,笑着道:「今天家里来了贵客,使君请众位郎君过去见礼,营地就不用去了。」

可以偷一天懒,少年们欢呼一声,丢开弓箭,整理衣裳,跟着亲随去正厅。

亲随叫住还在拉弓的九宁,含笑道:「县主,贵客也带了女眷来。」

这是要九宁出面招待的意思。

她喔一声,回房洗脸,没换衣裳,仍旧是一袭翻领窄袖袍。

仆从簇拥着九宁出了长廊。

不远处的西廊下远远传来女人们的谈笑声,继室吴氏看到九甯,笑向其他人道:「九娘过来了。」

「就是永寿县主?」

其他人忙站起来,她们虽然是长辈,但礼数还是不能乱。

九宁踏上台阶,笑着和一众身披罗衫、头戴花钗的妇人见礼。

目光扫过其中一个年老的妇人时,九宁蓦地愣住了。

只是一个眼神交错,她手心全是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