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不过慢慢的苏寒也觉得自己可能只是太紧张了。

毕竟他和苏冰在一起太长时间了，久到即便心里接受了要分开这件事，但本能还是会有些排斥。

苏冰见他这样子，心里却热乎乎的，他喜欢苏寒在意他，喜欢他因为他的事而焦灼。

不过也心疼，苏冰吻他：「放心，生生世世我都会和你在一起。」

这是一句醉人的情话，可里面的每字每句都镶满了真心实意。

苏寒弯了弯嘴角，不安似乎消散了一些：「我知道。」

身体的分开不是分开，而是真正相守的开始。

没什么好顾忌的。

苏寒想着，这天底下没什么事是他做不到的。

单紫紧罗密布的给师叔准备身体，苏寒先用融魂灯把滚滚兽复活。

苏冰先行离开了滚滚兽的身体。融魂灯用起来也非常简单，再加上滚滚兽的灵魂也被保护的很好，省去了收集这个步骤后，一切更是事半功倍。

约莫只用了三天功夫，滚滚兽嗷呜一声，睁开了乌黑的眼睛。

苏寒嘴角溢出笑容，温声道：「你好。」

因为没了苏冰的力量，小家伙也就失去了化形的能力，它变回了一只真正的滚滚兽，姿态憨厚，动作笨拙，他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周围，然后被苏寒给吸引去了。

小灵物都很喜欢亲近苏寒，因为他体内磅礡的力量对它们来说像大海一样广袤充盈，会让他们忍不住想靠近。

苏寒微笑道：「别怕，已经没事了。」

滚滚兽发出细细的可爱声音，扑到苏寒怀里蹭了蹭。

苏寒挠挠它柔滑的皮毛，心里很高兴。

总算了了这个心愿，总算救活了这小东西。

接下来，就是送苏冰离开了。

苏雪连夜去找了苏霜，他神态间全是疲惫：「没办法了，有单紫在，根本拦不住。」

苏霜沈默不语。

苏雪紧张道：「哥……这个世界真的是苏寒的幻境吗？」

苏霜看向他点点头。

苏雪只觉得胸腔里被堵了一道墙，密不透风，呼吸不能。

「他创造这个幻境……就是为了寻回苏冰吗？」

苏霜轻叹口气道：「是，他修改了自己的记忆，忘记了第六个世界，然后沈入这个幻境，苏冰自然而然就会出现。」

苏雪的声音在哆嗦着：「可这个苏冰，是真正的苏冰吗？」

苏霜道：「当然。」

苏雪身体微微颤抖着，苏霜声音变得轻缓：「这个世界的一切都是真实的，苏寒之所以会封印自己的记忆，就是为了让这个世界从一开始便不再是幻境。」

这是从第六个世界得出的经验，苏寒创造的幻境在某种意义上根本不是幻境，只要他认为它是真实的，那么他的力量会渗透到这个幻境中，慢慢完善世界的规则，形成天道循环，让一个不存在的幻境变成一个真实的世界。

这是造物主的能力，而苏寒拥有的能力就是这样可怕的力量。

苏雪仍在失魂落魄着：「所以苏寒如果恢复了记忆，那么这个世界……」

苏霜轻声道：「这个你放心，世界早就已经成型，不会再被打破，毕竟它已经不再是个幻境，之后发生的无数事也早就脱离了苏寒的掌控。」

苏雪顿了顿，明白了：「但是苏寒和苏冰不属於这个世界。」

苏霜点头道：「对，只要苏寒想起一切，那么他们早就分开的真相便会暴露，到时候苏冰会消失。」

苏雪深吸口气：「苏寒不想苏冰消失，所以他希望你做的其实就是抹杀掉他，留下苏冰。」

苏霜眸色微闪：「是。」

苏雪死死攥着拳头，眼眶全红了：「怎么办？现在该怎么办？」已经拦不住了，即便他们不说，但是苏寒和苏冰要分开了，只要分开，那即便苏寒没有恢复记忆，也会重蹈覆辙。

这是个死局，无解的死循环。

苏霜轻声道：「我一直在试图寻找补全灵魂的方式，但是……找不到。」

灵魂是一个生命存在的唯一标识，残缺了便不再是这个人，就好像一个按照顺序排列好的数字组合，错个位、或者缺失一个，那这个组合都不再是现在的组合，而是变成一个其他的数字。

苏寒和苏冰就是这样的一个组合，分开后，他们就不再是他们。

下界，苏宅。

蒋七娘从梦中惊醒，她头发散着，后背全是冷汗，一袭薄衫完全浸湿，甚至夸张的有水渍顺着手指低落。

苏景辰猛地睁开眼，他看向妻子，问道：「梦到什么了？」

蒋七娘面色惨白，声音颤抖着：「不能让苏寒和苏冰分开！」

苏景辰拧眉道：「怎么回事？」

「太清楚了，看得……太清楚了……」蒋七娘轻声呢喃着，整个人都想陷入了巨大的惊恐之中。

以前的梦都是模模糊糊，断断续续的，但这一次，她看到了，清清楚楚地看到了。

那是一个世界的崩塌，是可怕的末日景象。

孤身一人站在世界之巅，神色漠然的苏寒是那样的遥远，也是那样的让人心生恐惧。

他冷漠地看着一切毁灭，面无表情的模样似乎失去了作为一个人的所有情绪。

这不是苏寒，这不是她温柔的孩子。

苏景辰抱住她，努力帮她平复着心情：「别着急，七娘，你好好回忆一下，究竟是怎么回事。」

蒋七娘身体颤抖着，唇瓣不受控制得颤抖着：「小寒和小冰是一个人，他们不能分开，分开了会消失……」

苏景辰眉心紧拧着：「他们不是一体双魂？」

蒋七娘用力摇头：「不是，他们是真正的一个人。」

一个灵魂衍生出两个截然不同的人格，可再怎么的不一样，承载他们的灵魂却只有一个。

苏景辰拥着她道：「既然这样，那就不分开，我们和他们说一下，他们能理解的。」

蒋七娘满是慌乱的抬头：「不能说！」

苏景辰看向他：「……为什么？」

蒋七娘着急道：「不能让苏寒知道这件事，他知道了……他知道了的话……这个世界会崩塌。」

苏景辰抱着她的手蓦地用力。

在这一瞬间，他脑中闪过了一段极为飘忽的画面。

火光冲天，断肢残骸，焦炭与腥臭胶着在一起，散发着刺鼻的气息，弥漫着绝望与不甘。

他的妻子、他的孩子，他的家，全没了。

「哥哥，哥哥，娘，娘。」刚会牙牙学语的孩子在血泊和火焰中用稚嫩的声音茫然地轻唤着。

在他身侧，美丽的妇人紧紧抱着他，可她自己却已经永远闭上了眼，大量的鲜血从单薄的身体溢出，将白色的裙衫染成了完全的红色。

在她旁边，还有两名少年，不久前他们还嬉笑玩闹，活得天真烂漫，可现在……

只剩下两具残缺冰冷的身体。

他踉跄地跑过去，将幼小的孩子抱起，眼泪流个不停：「小寒……不要怕，爹在这儿，爹爹会……会保护……」一句话没说完，剧烈地刺痛从后背传来，他低头，看到了将自己贯穿的漆黑长剑。

他也要死了。他不怕死，可是他的孩子该怎么办？他唯一的，仅剩的，失去了所有家人的幼子该怎么办？

「忘了……都忘了吧，小寒，全都忘了……」

这是他死前唯一的心愿。

如果能活下来，就把一切都忘记，不要复仇，不要追忆，一个人好好的，不背负任何沈重的活下去。

别被这灭门之灾束缚，他不希望自己的孩子在这样沈重的枷锁中度过一生。

苏景辰用了最后的力气，哄骗着自己的孩子：「小寒是乖孩子，一定会听爹爹的话，一定会忘记这些，爹爹知道……知道你一定做得到，一定做得到。」

「小寒，只要你做到了，爹爹、娘、哥哥们都会回来。」

「会……永远陪着你。」

懵懂的幼儿，将父亲的话深深地印在了脑海里。

说下这番话的苏景辰并没什么任何期望，这其实只是一个父亲在弥留之际残留的心愿。

一个注定不可能实现的心愿。

但是苏寒做到了。

「景宸？」蒋七娘轻声唤他。

苏景辰猛地回神，恍惚间，几乎不知今夕是何年。

蒋七娘抬手给他拭去眼泪：「怎么了？」

苏景辰把她抱住，眸中一片漆黑：「七娘，你的梦真的是预言吗？」

蒋七娘怔了怔。

苏景辰轻声道：「也许……只是看到了已经发生的事。」

蒋七娘蓦地睁大眼。

单紫虽然不认识苏霜，但当苏霜出现在他面前时，他立刻就意识到这是给苏寒下言咒的人。

他立马戒备，凝神道：「不知阁下来此有何贵干。」

苏霜道：「毁了那身体。」

单紫眸中露出好战的光芒：「那就得问问我手中的剑同不同意了。」

苏霜周身爆发出磅礡的力量，整个人都像是结了冰一般，冷得几乎将周围的空气都尽数冻结。

单紫扬唇笑道：「鬼族啊，真难得。」在踏入虚空中的修士中，鬼族是极其罕见的，因为这个种族的本性，让他们积攒了太多杀虐，而这种滥杀所积累的罪孽太重，在历劫时所经历的考验也大多是常人的数千倍不止。

正常情况下，没人能撑下去。

所以鬼族几乎是绝对无法破空的存在，但相反的，只要成功了，那力量也绝对可怕！

苏霜没法向单紫说明真相，因为他与单紫的交情远没熟悉到让他相信这一切的地步。

甚至还因为言咒的存在，让单紫早就对他忌惮与堤防。

所以苏霜选择了最简单粗暴地方式来阻止他。

眼看着两人的战斗一触即发。

一个满是错愕的声音响起：「小川！」

苏霜整个人都僵住了，他周身的气势陡然消失，茫然转头，看到了最不该看到的人。

苏寒满脸震惊：「你活着，你还活着！」

苏霜面色一片苍白，似乎连唇瓣都成了透明色。

苏寒会在这里却并不是一场意外，而是他等候多时。

从他让单紫准备身体的那一刻起，他就在等待着黑衣人的到来。

这人打破了幻境，给他下了言咒，之后又毁了苏雪为他准备的身体，从种种迹象来看，他似乎是不希望苏寒和苏冰分开。

苏寒想知道这个人是谁，所以他等在了单紫这里。

因为他很清楚，黑衣人还会再来，到时候他就能知道他是谁，以及他要做什么了。

苏霜完全没想到苏寒会在这里，所以他没有做任何伪装。

而且为了压制单紫，他也没有余力再去做复杂的灵魂遮掩。

所以哪怕他还带着斗篷，哪怕不露出容貌，苏寒还是一眼就认出他。

苏寒满眼都是惊喜：「你既然在这里，为什么不来见我？」

「小川……」苏寒眼中的激动没有丝毫掩饰，「你这些年……」

苏霜低喝一声：「别过来！」

苏寒神色一僵，声音微微颤抖了一些：「你……还在生哥哥的气吗？」

怎么可能会生他的气？苏霜僵立在原地，神经紧绷到了极点。

苏寒停下了靠近他的脚步，他神态间有些失落，他眼睫微垂后，轻声道：「对不起，小川，那时候我……」

不是你的错，你已经做的够好了！不要自责，完全没必要自责！

可这是苏寒解不开的心结。

因为他的大意，苏川死了，又因为他的无能，苏川沦落为不人不鬼的怪物，到最后他甚至眼睁睁看着苏川自杀……

对此苏寒永远都没办法原谅自己。

所以……小川才不愿见他吧。

苏寒有些无措的站在原地。

苏霜心疼得无以复加，但却只能死撑着，不能解释，无法解释……

他想转身离开，苏冰却忽然开口：「你在隐瞒什么？」

苏霜猛地一怔。

苏冰拧眉道：「为什么不希望我和苏寒分开？」

在这个世界，苏寒和苏冰的变化极大，冷静的苏寒变得感性，桀骜的苏冰变的理性。

所以在苏寒因为弟弟死而复生而惊喜时，苏冰还保持着绝对的理智。

苏霜头也不回地离开。

苏冰轻声道：「单紫，把身体给我用。」

单紫连忙道：「好的。」

他给师叔准备的身体当然没做好，不过苏冰不是用那个，而是用了单紫的身体。

到了他们这个境界，肉体不过是一个空壳，以单紫的灵魂强度，离开肉体也能好生生的飘上很长时间。

苏冰之所以用他的身体是因为单紫的肉体强度足够，他可以自由发挥力量。

苏霜面色微变：「别这样！」

苏冰盯着他：「那就说实话。」

苏霜紧握着掌心，沈声道：「杀了我，我也不会说。」

苏冰笑了笑：「还是这么犟。」

他话音落下，已经抬手撕开了一道裂缝。

意识到他要做什么的苏霜终於面露惊恐之色：「不行，苏冰，你别……」

苏寒也冷静下来了：「小川，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要阻止我和苏冰分开？」

因为你们不能分开！

然而一切都晚了，全晚了。

苏冰把苏霜带到了虚空中。

到了这里，即便苏霜不说，可是苏冰却有足够的力量入侵他的神识，轻而易举就能找到答案。

苏冰和苏寒五感想通，苏冰知道，苏寒也就知道了。

一瞬间，天旋地转。

封印解除，所有的记忆都像潮水一般涌来，被遗忘的，被两个人全都忘记的第六个世界逐渐清晰。

过了很久，真的过了很久。

久到似乎往昔岁月都像慢放镜头一样，一帧一帧，一格一格，完全复现。

第一个世界。

苏寒在二十岁便突破金丹大圆满，修为提升至元婴境。

也就是在这一年，他遇到了年仅四岁的苏川。

小孩子的口齿不清，苏寒问他：「你叫什么？」

苏霜道：「苏霜（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