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挣紮了一会,还是决定去加护病房看看他。可是腿像灌了铅,怎么也走不动。
他花了很长时间才走到加护病房所在的位置。他觉得比他从家里跑到这里都长。
正冲疑着,听到了抽泣声和说话声,他从转角处探头看了看,见到加护病房门口围了一群老幼妇孺,还有几个陌生男人。
在这个位置他能清楚的听到他们的谈话内容,都是劝其中一个中年女人不要太难过太担心,叶非会好起来之类的话。
玻璃上趴着一个年轻漂亮的女人,鼻尖通红,眼睛肿胀,强忍着不要哭出来的样子,无比深情的看着房间里头。
中年女人旁边站了个清秀的男生,搂着她的肩膀安抚,脸上也挂着刚哭过的痕迹。
中年女人和这个男生长得很像,一看就知道是母子。可他并没从两人身上看到叶非的影子。如果不是见过他们的照片,单从外表上看,他根本猜不出这俩人是叶非的妈妈和弟弟。
很显然弟弟长的像母亲,而叶非随了父亲。
其实对叶非的第一印象有一点判断错误,他以爲叶非无子。可没想到,他竟然有个女儿,是他前妻庄瑶生的。窗前那个年轻女人就是庄瑶吧?她不是跟叶非离婚了吗?爲什么还一副旧情未了的样子?因爲他是你第一个男人?因爲他是你孩子的父亲?离婚之后才知道叶非是个好男人对不对?哼,叶非是不会再要你的,哭也没用!
四下看了看,叶非的女儿现在没在这里,应该是怕小孩子看了会不舒服吧?
真是的,叶非竟然有孩子。有点麻烦,我不喜欢小孩,小孩一般也不太喜欢我。
不过不要紧,反正都是一家人,叶非的就是我的。我的也都是叶非的。我会努力让他的孩子喜欢我的。
对了,叶非跟他的家人提起我了吗?他们会不会喜欢我?会不会接纳我?我现在要不要上去跟他们打个招呼?
可说什么好?节哀?放屁!乌鸦嘴!
柏明语蹲在墙角,使劲抓了抓头发。
阿姨,二哥,别难过了,非哥会好起来的。
你算老几啊?凭什么这么说?你又不是医生!
可我是学医的!我知道,非哥一定能好起来的。
医生都这么跟我说,可他要什么时候才能醒?我现在心很乱,我不想听这些,我只想让我的儿子醒过来,我不需要安慰,你们都走开,让我一个人静一静!
好好,我走,您别难过了。你们大家都走开,别再烦他们娘俩了,她只想多看看她的儿子,安安静静的。
柏明语在光滑的墙壁上滑上滑下,一会蹲着,一会站起身,口中振振有词。走过路过的医生护士都用怪异的眼神看着他,远处的小护士掩面窃窃私语,红着脸暧昧的笑着。
“那个男生好帅啊。”
“就是有点傻。”
“他干什么呢?”
“发神经呢吧?”
姑娘们嘀嘀咕咕,银铃般的笑声不断传来。柏明语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完全没注意到。等叶非的亲戚都离开了,他才缓步走到叶非的窗前,看了看包得跟粽子一样严实的叶非,那种心慌的感觉又来了。
他是学医的,他很清楚叶非伤的有多重。他还记得冲进去看到叶非满脸的血,白衬衣都已经变成了红色,像个死屍一样蜷在地上,真的吓傻他了。那景象就跟他当年看到自己父母的血肉一样恐怖。
怎么长这么大了还是没办法保护自己的家人?柏明语,你怎么有脸活着?你爲什么不去死?!
“非哥,别死,就算是植物人也没关系,我养你一辈子。我给你出气了,给你报仇了,你看在我对你这么好的份上,再给我一次机会,别丢下我,啊?”柏明语瞳孔放大,嘴唇颤抖,稀里糊涂的说着,也许连他自己都记不得说了些什么。
他呼吸越来越急促,似乎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他知道自己又掉进过去的阴影里了。
他知道这样不行,他不能再任它摆布,他得尽快走出来。
他抆了抆满脸的冷汗,又看了看床上的叶非,转过身,魂不守舍的离开了医院。
眼看就开学了,这个季节,深夜的北京没那么热了。再加上刚下了几场雨,还有了一些凉意。柏明语走回了家,这一路的凉风吹得他终于恢复了点理智。
洗完冷水澡,他彻底平静下来。
像今天这样发疯,已经好几年都没有过了。
坐在书桌前,翻开四年前那宗碎屍案的资料看了看。当年负责这起案子的警察早就退休了,案件也因爲四年来一直未破而成爲了尘封的悬案。现在恐怕只剩他一个人继续追查凶手了。
沾染了乔明钧指纹的菜刀,抆过血的白布,现场搏斗的痕迹,都显示凶手是乔明钧。乔家人和他都不相信乔明钧能做出这样的事,可铁证如山,当时的刑侦技术有限,很快将案件定了性。由于乔部长的关系,案子没有被大肆宣扬,被压了下去,让市局的警察在暗地里调查。
警察认真找了乔明钧一年,没有发现任何踪迹,他就像从人间蒸发了一样。一年后,老警察退休,专案组宣布解散。案件被放入档案室,渐渐被人遗忘。
乔家人似乎也遗忘了,或者说刻意不去记起。但他从没放弃过寻找乔明钧的下落,对乔家人来说,他们失去的只是一个可能还活着的养子。而对他来说,他失去了一对养育自己的父母,一个朋友、一个大哥,还有整个童年。
程度不同,态度当然也有不同。
其实一直以来,他们都没想过一个问题,那就是,乔明钧之所以找不到,是不是已经死了?这还是付夏炎的案子提醒了他。
假设他已经死了,那他是畏罪自杀,还是被人害死?杀死爸妈是有人陷害,或者真是他亲自动手?
现在医学和科技都发展了,想让一具屍体从人间蒸发其实非常简单。比如他,比如任何一个从事医疗行业的人。
几种微不足道的化学试剂,即使被警察搜出来也完全无法证明它们是危险化学品,不构成作案证据。所以放在家里也很安全。
他擡眼注意到阳台上有一只肥胖的蜘蛛正东张西望的往里爬,站起身捻起它,拆掉它的腿,让它只能老老实实的呆在桌子上。
他拿出几种化学药剂,用吸管分别吸了一滴,滴在蜘蛛的身体上,蜘蛛瞬间变成了起泡的血沫,血沫一点点的变成了一汪清水。再用抹布抹掉,一干二净。
只要不给人做DNA检测的机会,那他杀掉蜘蛛的秘密将永远成爲秘密。
“你是这么消失的吗?就像那个刘源浩一样?”柏明语眯了眯眼睛,轻声道。
沉思了很久,柏明语推翻了自己的推论。不会的,普通的工人夫妇,一个十几岁的孩子,社会关系调查也没有发现异常。这么迂回又高端的杀人手法,有必要用在他们身上吗?简直是“大材小用”。
那就是,你真的杀了父母,然后远走他乡?这恐怕是目前唯一站得住脚的推论。乔明钧得知自己不是乔氏夫妇的儿子后,曾患上过抑郁症,还去青少年心理调养中心呆了大半年。出来后变得很叛逆,在学校经常跟人打架,性格也变得暴躁偏激。案发前一天,还有邻居看到他跟家里人吵架。这样看,乔明钧能出手杀了与自己并不亲近的父母,似乎不是没有可能。
可他就是不相信乔明钧能做出这样禽兽不如的事情。没有理由,说不出的感觉。
柏明语深吸了几口气,将资料收好。然后从抽屉里拿出一张照片,那是叶非和庄瑶的恩爱照,他从叶非家里拿的。
他歪头看了一会,怎么看怎么觉得旁边的女人很碍眼。索性拿出剪刀从中间剪开,将女的那半用火烧掉,剩下一半不知道往哪放,就比了一下尺寸,裁好后塞到了钱夹里。反复开合欣赏从钱夹里看到叶非的瞬间,他的心情突然变得特别好。
他把钱夹放到一旁,拿出浴缸碎屍案的案卷资料翻看起来,看完后在本子上画了一个于淼的社会关系图。
先帮叶非把浴缸碎屍案解决再说吧,叶非醒来第一句话肯定会问:案子怎么样了?
如果还没破,他肯定会闹着要出院。真是一个孩子似的老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