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府人不多,老夫人和夫人都很客气,每年都会额外给这些下人添新年赏钱,如沁轩这儿大小姐就更客气了。
清竹出去,见着个丫鬟就分一个,一面不忘念叨这几年来挂在嘴边的话,只要是一心向着小姐的,小姐都不会亏待。
此时已是下午,苏锦绣往怀里揣了个空的大锦袋,叫了冬罄,出门朝芳泽院走去。
芳泽院内夫妻二人刚刚说起荣园里的事,听闻丈夫要将刘家人从黔城接过来,老夫人还答应了,宋氏怔了怔,心里不是滋味。
对於从小就没了娘的宋氏而言,她很渴望嫁入夫家后能和婆婆相处好。所以嫁到苏家后尽管又许多的不适应,她还是努力去学,努力做到最好,希望老夫人会喜欢她。
以往老夫人说什么她都不会介意,心想着她总归是为相公好,当娘的又有哪一个不是为自己儿子呢,可这回,她是真的觉得不舒服,老夫人从来没真正的接受过她,她对她的不喜欢,从她嫁入苏家开始就没消除过,甚至不惜要和儿子摊开来说纳妾的事,让刘家人过来。
比起丫鬟抬的妾,正儿八经家的姑娘进门做妾室,要他们如何对待。
宋氏不由闷闷道:「相公,娘她,真的只是因为想有个香火么?」
「黔城老家以往发生过几桩事,都是家中没有儿子继承家业,最后都让旁的一些给抢了,这是娘心里的一块病。」苏承南揽住她,轻轻拍了拍,「可有儿子继承家业的,闹的也不少,生下来不教养,别说是继承香火,祖辈攒下的基业都能给折腾光,到最后就剩个姓,又有什么值得争。」
「之前娘也往这儿塞过人,这次就算把人送回去了,还会有别的。」这些事的结症并不在於那些丫鬟,更不在於刘莞儿,而是在於老夫人。
而且这苏家的家业总有一天要交托到孩子们手里,子孙的重要性宋氏怎么会不明白。让相公顶着这么大的压力,宋氏一直都很过意不去。
「唯一的办法,就是我们再要孩子。」宋氏说完,被苏承南握着的手狠狠一紧,宋氏的心一下软了。
这辈子她只看到他惊慌失措过二次,一次是陪着才半岁的蓁蓁玩,没看住让她从塌上摔了下去,第二次就是她生蓁蓁的时候,稳婆说难产,请了大夫过来后又说她失血过多性命堪忧,当时他不顾产房血忌冲了进来,守在她床边怎么都不肯离开,生怕她会因此死去。
对宋氏而言那是九死一生,对苏承南来说,那是这辈子最不想再去碰触的。
后来好不容易救回来了,大夫说她身子折损的厉害,几年内不能再要孩子,苏承南因为担心,那一阵子甚至都不敢碰她。
都是年轻气盛的人,夫妻之间如何能长时间这样相处,宋氏那时性子又刚烈,从小到大也没人告诉她,遇到这样的事情时该怎么做,险些真去买了画坊花楼里,给那些花娘喝的烈性避子药。
后来回了一趟宋家,还是宋大夫人帮忙出主意,替他们找了大夫,在固本的基础上添了几味药,一月三帖,叫宋氏按时服用,并叫他们避开每月最容易受孕的那几日,不要同房。
苏承南担心用久了会对身体不好,所以这些年来固本的药方换了好几个,所幸的是宋氏也没有再有身孕,每回大夫过来把脉都说挺好。
但妻子再提要孩子的事,他还是会怕。
「我娘的身子不好,生了两个哥哥后原本没打算再要孩子,我算是个意外,我娘却在生下我没多久就过世了,这么多年来我爹都没有续弦,任凭别人怎么说,将我们几个拉扯大,若说后悔,我想爹他心中是有过那样的念头,若没有生下我,娘也许就不会走的那么早。」
宋氏自懂事以来身边就只有爹和两个哥哥,她小的时候比蓁蓁还要混,在外谁要敢说她的不是,招呼上来就是一顿揍,那个时候宋老将军一个糙汉子也不太会养女儿,犯了事儿扔着与她两个哥哥一样处置,揍就对了。
后来宋氏渐渐长大了,宋老将军想想不对,那时正好长子娶了媳妇,对比一下儿媳妇和女儿,得意了半辈子的宋老将军终於有了危机意识,请了一堆的人来教宋氏琴棋书画礼仪。
「可我那时已经十来岁,光脚惯了谁还乐意穿鞋啊。」宋氏不禁笑了,「换了一批一批的人都教化不了,最后我还干出了绑架人的事,把你给绑回了宋家,怕被我爹发现还藏在了柴房里。」
宋氏自己学问不高,对读书人却是特别敬重,那时又常跟着二哥去书院,一来二去就看上了当时的苏承南。
那时她还是个野丫头,直到和他慢慢接触,宋氏才有了女儿家的样子,愿意为他放下刀剑,洗手煮汤羹。
「后来我也当了娘,我就能懂得我娘当初为什么坚持要将我生下来,承南,我想再给蓁蓁生一个弟弟妹妹,好让她今后有个伴,受了欺负也有人帮忙。」宋氏望着丈夫,有些撒娇的语气,满是深情的看着他。
「她会受人欺负?」苏承南揽她到怀里,不忘将她们母女俩一块儿揶揄,「她与你一样,不欺负别人就不错了。」
宋氏的眉眼间都是得意:「多一个人多一个帮手。」
「还是先问问大夫。」公务上的事苏承南能处理的干净利落,但在这件事上,他不敢冒险,若是为了儿子要失去妻子,苏承南宁愿不要。
宋氏从他怀里起来,瞪着眼看他:「今早我喝药发现换了方子,你是不是将那几味药给去了?」
「我还得去邺池一月有余。」既然不回家,这个月不添也罢,又不是什么好东西。
「往后都别添了。」宋氏哼了声,板着脸孔指着他的胸口下令,「还有,这回元宵过了再去,下月十二就得回来,住三四天再走,你要不回来,我就去邺池找你。」
对她月事日子了如指掌的苏承南怎么会不懂她的意思,再看她红着脸喝令自己的模样,勾眉一笑,难得不正经:「我没想到夫人这么急。」
「大白天的,想什么呢!」
宋氏一掌挥过去,到他肩膀时力道已经轻了很多,屋外忽然传来了女儿的声音,宋氏急了,忙提醒他什么都不许说,咳了几声后拉了拉衣裳,看着冲进屋的女儿,一脸正色:「莽莽撞撞的没个样儿!」
苏锦绣狐疑的看着娘,再看看爹,末了跳到宋氏身旁坐下,紧挨着她抬头瞅着她,眨了眨眼,转头问苏承南:「爹,我娘她脸红什么?」
宋氏抬手照着她后脑勺就拍了一掌,苏锦绣忙摀住,嚷道:「娘您心虚什么。」
苏承南在一旁笑而不语,宋氏一眼瞪过去,苏承南略略一点头,说的特别正经:「可能是屋子太热了,你娘她受不住。」
「有点道理。」苏锦绣点点头,粘着宋氏要赶苏承南出去,「爹,我想和娘说会儿话。」
再留下去,恐怕他今晚真的得去书房睡了,识时务者为俊杰,苏承南起身去隔壁看工程图纸,这厢屋子内,苏锦绣放开手,满是好奇的望着宋氏:「娘,爹和祖母说什么,把她气的连饭都不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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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初一拜祖先,初二回娘家,初四初五走亲访友,到了初八,年休结束,元宵将至,上都城的雪也开始融化了。
热热闹闹的元宵过后,上都城中的天气又冷了一阵,直到二月初,草长莺飞,早春报晓。
这时城中有不少人外出踏春,还有外来前往上都城游玩的人。
在二月十一这天,苏家也迎来了从黔城远道而来的客人。
大年初一当天下午苏承南就派了人去黔城送信,快马加鞭半个月不到,那边就在元宵之后出发前往上都城。
「行了大把月的马车,总算是到了。」刘夫人进门口看了圈苏家前院,见到苏老夫人后更显热络,拉着便说起这一路来所经历的事,「以往跟着老爷出过远门,那也是年轻时候的事了,我还是第一回来上都城。」
苏老夫人看刘家来了这么多人,心情甚好,叫苏承南和宋氏招呼着:「来一趟不容易,到时候带你们好好逛逛。」
「那是,可不能白来这一趟。」刘夫人扶着苏老夫人朝前厅走,经过苏锦绣时又特别热情的夸了她一通,「这就是锦绣吧,莞儿在信里都说了,说你特别照顾她,可真是个好孩子,出了年该有十四了吧,瞧这模样俊俏的,可许亲了?」
「还没呢。」苏老夫人拍了拍刘夫人的手,暗示着,「倒是莞儿,得赶紧定下。」
「是是是。」刘夫人朝女儿看了眼,「老夫人说的没错,我啊就想着她在黔城那么远,也不方便出嫁,倒不如借着苏家这儿把她嫁出去。」
苏老夫人没听出里面的另一层意思:「那自然是在苏家了。」
刘夫人面露喜色,更显殷勤了,便随口说了句:「原本宁延那孩子是想亲自送我们过来的,谁知中途有事,就让我们先来苏家,等他忙完了事儿再来拜访。」
苏老夫人脸色微变,宁延,什么宁延:「谁送你们过来的?」
「宁延啊,不就是你们上都城里的宁家,就是他派人到黔城与我们商量的婚事,正好承南也派了人去说要与我们商量莞儿的婚事,我们就收拾收拾东西过来,准备把他们的婚事定一下。」刘夫人说完后见苏老夫人神色不对,以为自己没说全,又笑着添了句,「老夫人您不是知晓的么,我还想着得好好谢谢苏家,为莞儿找了门这么好的亲事。」
刘夫人说罢,在场的苏家人,除了苏锦绣外,都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