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鬼登时大喜。
它们这些鬼,当初会留下来无法去投胎,本身就是心有执念。只是,再多的执念,随着下一辈的离世,时间的消磨,也早已散去了许多,空六它们在这时间一日日的消磨时光。若是能有机会去地府投胎转世,自是最好。
那些仍旧心有执念的鬼,倒也觉得这是好事。万一有一日,它们的执念消了呢?或许就可以寻这位殿下,送它们也去地府了呢?
当即众鬼纷纷拜倒在地:「殿下大仁,多谢殿下。」
大部分鬼魂纷纷散去,只留下符合叶梨要求的鬼魂。
这些鬼魂里面,倒也有精明能干的,当先便站出来,挑了能写字的人出来,将众鬼分作几队,分别写明它们家在何处何地,何时何乡生人,家中还有何人,家中的有才干的是何人,需要何种帮助洗清冤屈等等。
叶梨见状,又道:「若是家里有女子有才,也可说明。」
众鬼自是应下,待叶梨当场烧了些衣裳纸钱和笔墨纸砚给它们,又开始烧香,供给京城的游魂散鬼饱腹,众鬼不禁面露哀戚和感动。
如今施行的毕竟是愚民策略,故而留下的鬼幷不算多,统共也只有七八十个鬼而已。
但这些对叶梨来说,倒是正好足够爲她所用。
尤其,这些鬼蒙冤受辱而死,明明是天子脚下,朝廷却毫不在乎他们这些普通百姓的冤屈,这些鬼魂也好,鬼魂的子女也好,未必就对如今的朝廷有多满意,叶梨用起来,也能安心。
她正琢磨着,就有一鬼说完了家中的一子一女,都识字能干,如今家里仅剩下的绸缎铺子,还是女儿梳了头,表示再不嫁人,抛头露面的在仇人的打压下赚钱,儿子则是在书院读书,想要考出功名来爲家族伸冤。都是能爲殿下所用之人。
可那鬼冲疑着,又道:「我家中还有一位叔祖,生而知之,过目不忘,十岁考中秀才,十一岁中举,原第二年便要参加会试,结果不知爲何,被奸人掳走,我们家寻去,那奸人却道,他们的确是试图掳走家叔祖,但叔祖聪颖,已然逃跑,不知去向。
叔祖再回家来时,已然是四十年后,记得家人长相,却疯疯癫癫,似是已经痴傻。可叔祖归家时,是带了三张千两银子的银票,还有一匣子金元宝回来的。
老朽不敢多求,若是可以,不知可否看在这些钱财份上,请殿下对家叔祖稍稍照拂,幷告诉犬子小女,当年叔祖回乡带回来的金元宝,家里也分了一锭,自该对叔祖当家里长辈孝敬,养老送终……」
那写字的书生鬼不禁看向已经走到它们近前的酆都储君。
叶梨对这鬼的叔祖,倒是颇爲好奇。心道,若是可以,她还当真可以借这位的名头,叫他做了她的「傀儡」。那些她幷不能宣之於口的主意,都可以借着此人的口说出。
至於爲甚疯癫至此?自然是太聪明了,脑袋里装了太多学问,反而叫他疯癫。
叶梨这一晚着实是没有白费,不过两个多时辰,便将这些信息都了解了一遍,还仔细询问了那些鬼,许它们能给家人托梦,好告知他们,再坚持些时候,自有贵人去救他们。
这些鬼魂自是大喜。
叶梨又招了那些想要投胎的鬼过来,念了一遍往生咒,便亲自在虚空中划开鬼门,一众期盼投胎的鬼魂,对叶梨再拜,之后便神色复杂的往鬼门飘去。
生人有生人的去处,鬼魂有鬼魂的归处。
生死不相扰。
不如归去,不如归去——
整个京城刹那间,散去了诸多鬼气,第二日的天气,都比往日明媚了许多。
普通百姓只道:「莫非昨个儿下雨了?今个儿的天儿可真真是好啊。」
京城郊外,感恩寺里,一位六十岁往上的老僧,瞧见外面的天色,不禁「咦」了一声,闭眼推算,却是什么都算不出。
天机已乱。
***
叶梨晚上「加班」,第二日就起的冲了,直到临近午时方才醒。
一众奴仆只道,这是夫人昨个儿被世子和大小姐给气坏了,夜间没睡好,才如今才醒,心疼的不行。
叶梨:「……」
其实她当真只是加了会班而已。
只是这「加班」的内容,不足爲外人道也。
高大夫的方子的确好,叶梨又无甚心结,这一日又喝了一碗汤药,发了汗,身上就好了许多。
下半晌,她还能叫翠嬷嬷过来,寻她当年的几个陪嫁丫头和她们的丈夫儿女过来。
——原身当年是四个陪嫁大丫头,八个小丫头,另外还有陪嫁的庄子上的六户人家。
只翠嬷嬷和两个小丫头与她们的家人是在府里侍奉的,其余的都被原身给安排出去,照看她后来新置办的産业——毕竟,大家主母,既是掌管着自己的嫁妆和府中中馈,嫁妆生钱是应当的,私自扣下些府中産业的盈利,也是正常。
原身与丈夫感情好,但两个女儿的嫁妆,按照府中定例,算不得少,也算不得多,原身和丈夫想要给两个女儿将来的嫁妆多添一些,最方便不招人口舌的法子,就是从原身的嫁妆里拿些东西出来。
只是原身在家中时,着实不算受宠。
其母三个女儿,最疼长女,嫁妆最多,嫁得人更是家中年过四十无子才能纳妾的才子,对幼女也颇爲怜惜,给的嫁妆也不少。
然而到了原身这里,上不上,下不下的,其母先给长女和幼女分好了嫁妆,到了次女这里,着实是分不到什么好东西了,到底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原身母亲才把自己的一块幷看不出什么好成色的「传女不传男」的玉佩,给了原身。
这还要招致长姐的嫉恨。
幸而原身自己是个明白人,所嫁的丈夫是个真正的良人。夫妻二人一商量,丈夫便许了妻子暗暗的转移一部分财産,好教妻子嫁妆丰盈些,也叫两个女儿将来的嫁妆能多些。
……
叶梨脑中转了一圈,心道原身夫妻,的确是难得的恩爱夫妻,在古代是当真罕见。要知道原身的大姐夫家里有四十无子方可纳妾的规定,家里无妾,可还是颇有几个通房,那几个通房也是允许生育的,只是生育后,孩子必须抱给大妇教养而已。
原身夫妻的感情,真真是好。
但是……就算再好,叶大佬心说,明贵妃当年都没当成皇夫,这一位,嗯,将来还是另外追封个什么王好了,就不必追封皇夫或皇后了,免得将来某人伤心难过。
又要给她跳甚「脱羽舞」了。
这些念头在叶梨脑中一闪即逝,随后就看向了脸上微微惊讶的翠嬷嬷。
翠嬷嬷忙道:「老奴这就去办。」
翠嬷嬷倒不是不能用,但翠嬷嬷跟着原身的日子太久,叶梨生怕翠嬷嬷看出什么,有些事情,才不叫翠嬷嬷插手。
等到那几个对原身曾经熟悉、现在不熟悉的忠仆回来了,叶梨便打算打发翠嬷嬷专门去照顾姜来烟——姜来烟的身子,是当真不太好,需要一个能压服的下底下仆从幷对姜来烟好的人照顾她才好。
叶梨又去见了姜永安和姜来烟一回,回去便叫人铺开纸笔,开始写信。
还要想着赔礼的事情。
昨个儿她大駡姜飞鸾和姜永宁不孝,且还对着翠嬷嬷明确表示出了不想要这个长子和长女了,翠嬷嬷最是通透,自然明白她这话的意思,就是不许翠嬷嬷拦着这件事情往外传扬。
叶梨就是要叫外头人知晓,姜飞鸾和姜永宁不孝。
观这二人前世所作所爲,或许一个只是想要嫁给未来的皇帝,好做那真正的人上人,全天下女子的最尊贵的人,一个单单只是想要娶到心上人而已。
可这二人自私自利,气得母亲病倒在床,昏睡数日,期间更是因掌家不利,对病中的弟弟妹妹照顾不妥当,导致下人对姜来烟这个女孩儿更不上心,害得姜来烟夭折。随即连封闭消息都不知道,使得与姜来烟手足情深的姜永安病情加重,同样早天。
原身或许早就不生气他们气自己的事情了,可姜飞鸾和姜永安却害得弟弟妹妹夭折,原身怎么可能还会爱这两个孩子?
原身说,随他们去。
但叶梨要做的是改天换地的大事,嫌弃二人叉烧也好,防止将来事情闹出来,影响到二人前程也好,叶梨都决定,要尽快和这二人断绝关系。
这不孝的名声,自是要传出去,而姜飞鸾和姜永宁的婚事,也都要妥善退掉。只是,翠嬷嬷心软,恐怕只会稍稍传出些不孝的传闻,具体的绝对不会外传。但这暂时也足够了。
姜飞鸾的未婚夫婿盐商出身,如今也只在翰林院读书,想要退婚,只要把原先对方给的那许多的订婚礼和三万两的压在首饰盒下的银票给退了,再赔偿上许多对方家里绝对不会有的世家藏书的誊抄本,几件能撑门面的古董,再送两个能去国子监读书的名额,对方到底不如安阳侯府势大,必然是肯同意的。
且姜飞鸾的夫婿下面恰好有两个十岁出头的弟弟,若能进国子监,既可有名师教诲,又可广结人脉,安阳侯府还肯送藏书的誊抄本——这些是寻常普通富商都得不到的东西,且还能一代一代的传扬下去的东西,对方大约,还是会满意这份赔礼。
至於姜永宁定下的婚事,乃是郡主之女。且那郡主还是原身的好友之一……叶梨心说,这门亲事,才是不好退的,可如今也只能厚顔退了。否则,那姜永宁,如何配得上郡主之女?
***
事情果然如叶梨所料,姜永宁和姜飞鸾不孝的名声,很快传了出去,只是流传的幷不明显。翠嬷嬷到底是担忧原身将来会后悔,做得很是隐晦,外人也知道风闻一二,幷无证据。
可很快的,就有人将具体消息传扬了开来,原来是安阳侯府的世子和大小姐都想退亲!
世子想要娶一个无亲无故的有刑克之名的女扮男装的仵作,大小姐不想嫁给才貌双全的年轻翰林,反而想要攀附权贵,想要嫁给嫡子女和庶子女皆有的大将军做继室。
安阳侯夫人气病了一回,再要被气病时,到底是不想被气死,才駡了二人不孝。
不巧,这些消息就都传扬了出去,京城人人议论,当做茶余饭后的谈资。
***
安阳侯世子不在乎这些,他只在乎他的心上人。
偷偷爬墙,出门去见了心上人,哄了心上人他决计会娶她,决计不会有二心,方才回转。
大小姐姜飞鸾则是恼极了。
她没想到母亲竟当真任由下人将当日的话传扬了出去,更没想到这件事传扬的这般的广。这种事情,於男子而言,只是风流韵事,於女子而言,却是要命的事情。
姜飞鸾当时便埋在被子里大哭,不明白母亲也是女子,爲甚要这般的折辱她。
这般的流言传出去,她、她哪里还有脸面?
幸而姜飞鸾自诩是活过两世之人,大哭了一场后,醒来便给心上人写信,要心腹将信传了出去,期待心上人能来听她解释。
夜间,那位大将军果然来了。
姜飞鸾扑上去便是一阵哭泣,将自己的委屈一一诉说。
大将军神色有些复杂,却还是将自己和家人商量的结果,告诉姜飞鸾。
——原先大将军府,自然是欢迎姜飞鸾这个世家小姐,嫁入当将军夫人。毕竟,大将军克妻的名声简直人人皆知,偏偏大将军府的老夫人不舍得委屈儿子,不肯娶那些小官的女儿,有姜飞鸾这个侯府小姐肯做继室,她自然是高兴的。
可现在不同了啊。
从前的姜飞鸾是甚名声,现在又是甚名声?老夫人在大将军来之前,便拉着大将军说了许久的话,说到最后,大将军竟也觉得此事如此才算妥当。
只是见到了佳人梨花带雨,便有几分冲疑。
可大将军是做大事情的人,冲疑过后,他还是果断道:「飞鸾,我有一事要说与你。娘亲已经许了我上门提亲,但、但,娘亲提出了一个要求,若你肯应,不必等吉日,明日将军府,便上门提亲,阻了那些流言蜚语。」
姜飞鸾一时欢喜,一时畏惧,道:「不知是什么要求?」
大将军不忍看她,侧首道:「娘亲言道,你如今名声尽毁,既是不孝之人,又怎会有慈母之心,照顾好继子继女和庶子庶女?她颇不放心叫你照顾她的几个孙儿孙女。但她亦是女子,知晓女子名声的要紧,不会像令慈这般,放任你的名声越来越好而置之不理。
你既是与我一起坏了名声,亦允我娶你。只是……娘亲要你答应,嫁进门后,五年之内,你与你带去的丫头,不得有孕。当然,这避孕药,你们自己喝便是,只是若是有孕……」
大将军没有继续说下去,但姜飞鸾已然明白了。
她不禁喃喃自语:「怎会如此?」
可事实便是如此。
姜飞鸾一夜未睡,心中竟是对自己的母亲升起了恨意。
可等到第二天早上,翠嬷嬷却过来了,拉着她说了许久的话,末了才意味深长的道:「其实夫人还是在意府中名声的。便是夫人不看重您和世子了,她也该看重二爷和二小姐不是?
因此,夫人只是叫人传出了些世子和您……不甚孝顺的话,其余的那些话,具体缘故,当日听到那些传言的人里,除了大小姐这里的两个丫头外,其他人都没有任何话传出。而那般具体的流言,亦不是安阳侯府首先传出。」
尔后拍了拍姜飞鸾的手,起身离开。
姜飞鸾良久,才听明白了。
登时泪如雨下。
她千辛万苦想要嫁的良人,究竟是否是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