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9. 养对儿女是叉烧01
沉重梆子声响起, 叶梨终於从昏睡中醒来。
尽管已经是半夜三更, 她身边侍奉的人也立刻发现了她的醒来,忙侍奉她坐起身来, 漱口喝药。
叶梨上次醒来时见到的嬷嬷和侍女依旧还在。
那嬷嬷亲自上前给叶梨喂汤药——这汤药一直在外间熬着,爲了防止药效不好, 一次的药熬得时间久了,还会换另外抓好的药重新熬,期盼叶梨随时醒来,就有药效最好的汤药可以喝。
那嬷嬷道:「夫人, 这药是对症的, 许太医亲自开的方子, 家里的两个大夫也都分别瞧过, 您快些喝了吧,喝了身子就好了。」
实则侯夫人的身体生病,一则是前些日子是亡夫忌辰,过世的侯爷和侯夫人感情极好, 侯夫人思念亡夫, 心情抑郁;二则是原本不受侯夫人喜爱的次子和次女骤然生病, 侯夫人尽管真心不太喜欢这两个孩子,可到底是她的骨肉, 不免担心;三则,是被长子和长女给气病的。
这其中心病居多,若是原先的侯夫人,自是醒来的没有这么快。即便是能醒来喝药, 暂且病好了,但病根犹在,将来不知何时身子大约还是会垮掉。
只是这具身体的芯子里换了叶梨,叶梨自然是没有这几重的心病。她经历多世,若是精神和心理不够强大,早早就一碗孟婆汤下肚,忘却所有,转世轮回去了。
叶梨声音沙哑道:「汤药热吗?若不热,我一气儿喝了,莫要一口口喂了,忒的麻烦。」
那嬷嬷忍不住红了眼眶,嗔道:「太太还是和小时候一样,最不耐烦这苦药汁子。」
然后叫人拿了另拿了碗来,将汤药给滤凉了,当真是一口气给叶梨喂了下去。
叶大佬:「……」这届太医不行啊,开的汤药竟苦成这个亚子。
待喝完了汤药,婢女们又服侍着叶梨用湿布抆了两遍身子,那嬷嬷又过来了,这次是端了个可以放在床上的桌子过来的,还给带了食盒。
打开食盒,里面放着的仅仅是一碗青菜细面、一碟子腌黄瓜、一碟子凉拌秋葵、两碟素点心——叶梨一看就知道,这面条和面时,定是加了鶏蛋的,这面条里的水,也定然是熬了许久的老母鶏汤。
这碗面瞧着简单清淡,实则还是犯了守孝的忌讳。
若是原身,对亡夫情深,自是不肯吃这顿饭,唯恐对不住王亡夫。即便她现在身在病中,原就该补充些营养。
可这换了叶梨,自是没那么多的忌讳,稍稍一顿,就将这碗面条吃了个干净。
嬷嬷喜道:「这就对了,这就对了。什么都不如自己的身体好才好。夫人肯吃东西了,咱们也就安心了。」顿了顿,又冲疑着道,「二爷和二小姐……」
叶梨轻轻抬眸看她。
那嬷嬷和原身是一个年纪的人,只是前者毕竟是仆从,保养不佳,所以看着老态些,但叶梨看着这嬷嬷在她面前自在随意的模样,应当和原身是打小一到长大的,情分自是不同。
有些话,旁人不敢说,这嬷嬷打发走了其他婢女,却是敢说的:「太太,老奴也知道老奴逾距了。只是世子和大小姐是太太身上掉下来的肉,二爷和二小姐又何尝不是呢?世子和大小姐处处都好,天资过人,可二爷和二小姐今年才7岁,却也不是那等庸人之资。
且论若真论起孝顺来……太太,老奴竟觉得还是二爷和二小姐对您更孝顺一些,这次世子和大小姐又做出这样忤逆之举……老奴知晓老奴的身份,可还是忍不住爲二爷和二小姐抱屈,都是您的孩儿,您可万万不要凉了二爷和二小姐的心啊。这人的心啊,若是凉透了,可真真是挽救不回来了。」
这嬷嬷还有些事情没说。
底下人素来是长了一双势利眼,府里几个小主子都是夫人的孩子不假,但夫人到底是对二爷和二小姐不够上心,底下人不敢苛待二爷和二小姐,可若真真轮起来,他们对二爷和二小姐,的确是远不如对世子和大小姐恭敬。
这次二爷和二小姐生病,未尝就没有底下人伺候不够精心的份上。
——毕竟,现在这个府里的正经主子是夫人,可等到27个月的孝期满了,世子便可成婚,到时候,世子和世子夫人才是府里的正经主子。二爷和二小姐既不受母亲宠爱,又和长姐长兄不亲近,到时又算的了什么?
后又有太太病中被世子和大小姐气得晕厥一事,底下人难道不会想,万一太太真被气没了,他们要另谋前程吗?对二爷和二小姐,只怕更不精心。
幸好太太现在醒了过来。
只是,嬷嬷想到世子和大小姐那副油盐不进、坚持己见的模样,还有年幼的二爷和二小姐,虽心知二爷和二小姐只是小病,应该能撑得过来,但还是想要跟太太好好说道说道。
叶梨之前是真的晕睡了过去,这具身子真的算不上好,因此幷未接受记忆。
现在听了这嬷嬷的话,皱了皱眉,便道:「嬷嬷且亲自去瞧瞧二爷和二小姐,现下晚了,不要惊动他们,只叫他们身边人给他们收拾下东西,明个儿过了辰时,日头好时,把他们暂且搬到我的院子里来。」
嬷嬷惊喜道:「当真?」
叶梨道:「自是当真。两个大的已然指望不上了,我总要将两个小的养好才是。」
嬷嬷打了下自己的嘴,才起身道:「太太说的自是真的。老奴这就去办这件事。只太太万万要宽心,您现下虽退了烧,人也能吃下东西了,却也要再睡会,待明日请了太医再诊治一回才是。」
叶梨颔首,也觉这副身子还有些疲乏,便叫嬷嬷去办事情,让其他人过来侍奉她睡下。
——嗯,身爲贵族阶级的一员,叶大佬现在连躺下都很想让小丫头帮忙来着……
待到帐子拉下,叶梨躺在被窝里,才开始自己给自己把脉,幷接收记忆。
之前那次,她直接晕厥了过去,这次也觉身子疲乏,但比上次好了许多,还颇有几分精神。
把脉之后,这具身子果然如她所料,心病居多,身子骨还算好。太医给开的药也对症。现下叶梨来了,心病去了,过不了两三日,病也就能好了。但若想长命百岁,以后还需另外调养,暂且不提。
只是这原身记忆和剧情……
叶梨全面接收之后,嘴角就是一抽——她倒也见过叉烧儿子、叉烧闺女,可能叉烧到原身这长子长女这种程度的,也着实少见啊。
如今时局混乱,两年前,安阳侯府支持的新帝人选,在继位后第三日暴毙而死,新帝的儿子彼时最大的才五岁,兄弟们虎视眈眈,当时就有先帝曾经宠妃的儿子,手握虎符军权,坐上了皇位,改年号正干。
正干帝手握军权,初登帝位时,众人还道正干帝既能拿到军权,就该是个有能力的实权皇帝。孰料正干帝登基之后,吃喝玩乐,花天酒地,朝政大权竟全都被其舅家所掌控。
朝中顿时乱象丛生,而那位暴毙而死的君王的长子,也被人拥护着在南方建立起了南方小朝廷,与正干帝对抗。
原身的丈夫安阳侯,在站队的时候跟错了人,心念原先的君主,被当今和他的舅家陷害,因而不得不赋闲在家,抑郁而终。
安阳侯原本的人脉还在,安阳侯的葬礼办得也颇爲风光。但晋封安阳侯世子爲新任安阳侯的旨意却冲冲没能下来。
原身是个真正的深闺妇人,不懂那许多朝政,只是想着规矩在那里,待到儿女们出孝,今上定然不会再往后拖,便不许儿女们在孝期四处运作,求得今上早赐爵位。
守孝期间,原身只在宅子里,思念亡夫,照顾四个儿女,想着等27个月的孝期满了,长子便可迎娶湖阳郡主的独女,长女便可嫁给她精心挑选的也是丈夫十分看好的家境颇丰、前途可期的一位刚刚考中进士的少年英才。
前者可以让安阳侯府在老侯爷孝期后,迅速重回贵族圈子,后者的少年英才,其曾祖往上三代,皆是盐商,家中资産颇丰,既有着远大的前程,又能给安阳侯府带来许多钱财,让安阳侯府有钱在世家贵族的圈子的迅速站稳脚跟,更能庇护姻亲,护着那位少年英才,在文臣路上,稳扎稳打的走下去。
两门亲事是老侯爷和原身一起定下的,不可谓不用心了。
只是老侯爷当年站错了队,被新帝所厌弃,且还死的很不是时候,爲了安阳侯府不至於泯灭,夫妻二人到底还是利用了长子长女的婚事。
这两门婚事有如意处,也有些微不如意处,比如湖阳郡主的独女长相平平,比如那位盐商出身的少年英才,将来即便前途可期,却也是盐商出身,会被许多人所耻笑。
老侯爷和原身明知如此委屈长子长女,可若是安阳侯府都保不住,两个儿女自然也保不住,委屈只会更多,且那是他们当时最好的安排,对长子长女,也只能心有愧疚。
原身的长子长女,是受着此时的教育长大,自然知晓自己在侯府中过着富贵生活,也该承担自己应有的责任,原本就未曾有任何的推脱之言。
原身对长子长女愧疚,这两年倒是多有补偿,送了许多东西,给两个儿女的私房增添了不少。
只不知这两个原先还算乖顺的孩儿,现下究竟是如何做想,竟是突然开始改变想法,不肯再结原本的两桩姻缘。
不但不愿意,世子更是要娶一个在市井中厮混的无父无母无亲无故的女仵作,长女要嫁给那个克死了三个妻子、嫡子女和庶子女俱全的将军!
原身只觉荒谬,当时病情加重,昏昏沉沉数日。待到她再次醒来时,看到的就是愧疚的跪着的长子长女。
他们告诉原身,原身的另外两个7岁的孩儿,都去了。
原身当场崩溃。
原本因着当年身怀双胎,怀孕时几乎日日孕吐,生産时险些赔上一条命,生産后更是被告知,生産双胎时受损,将来再不能有孕,原身不禁就恼了这对小儿女。
郑庄公的母亲姜武,因生郑庄公时寤生,而认爲郑庄公出生时就不孝,因此厌恶郑庄公。
原身因生龙凤双胎时难産,险些死去,迁怒两个孩儿,也就不是不能理解了。
只是原身终究不是姜武,她的确有几分不喜二子二女,可不代表她真的不在乎两个儿女,待强撑着身子问清楚了,两个孩子当时生病幷不算严重,只是她那时被气得晕了数日,世子和大小姐开始掌家理事,手段强硬,只是不耐烦二爷和二小姐院子里的事情。
这些下人们最会看人脸色行事,对二爷和二小姐的看顾就少了许多。一次有婢女照顾二小姐时,因着憋闷和药味难闻,把窗户开了一条缝通风,就睡了过去。
只不知半夜起风,将那窗户吹得大开,半宿过去,那仆从被冷风吹的打了几个喷嚏就好了,可二小姐的病情加重,最后去世。
二爷和二小姐的龙凤双胎,感情深厚,家里有人拦着不叫病中的夫人知道这件事,可没人拦着不叫同样病着的二爷知道这件事,二爷跑去了二小姐的灵堂,扑在二小姐的棺木前,痛哭一场,回去病情也加重了,没几日,也跟着去了。
原身当即恨极了自己的长子长女,以爲若不是他们,她的小儿子小女儿,根本就不会因爲一场小病去世,当场打杀了侍奉小儿子小女儿的所有人,带走了丈夫和小儿子和小女儿的棺木,还有家里库房的许多东西,就回乡去了。
就连长子长女后来成婚,都托病不肯过来主持大局。
若仅仅是这样,原身的长子长女还算不上一句叉烧,后来时局变换,长女的丈夫称帝,当时的皇帝自然要捉拿其各种亲戚,原身也在其中。
而原身在被捉拿前,半点不知情,眼睁睁的看着家里侍奉她许久的婢女仆从们,在她眼前被眼睁睁的打死,而爲了以儆效尤,她这个反贼的岳母,竟是被处以车裂之刑。
在她死前,她才知道,她的好女婿的其他几个岳母,包括妾室的生母,也都被早早安置好了,只有她一个,在被捉拿时才知道女婿反了。
而她被拉到菜市口行刑的时候,竟看到了自己儿子满脸悲恸的站在人群之中,那个她十分不喜的儿媳妇,正死死拽着自己的儿子,不叫她的儿子冲动行事。
且那个儿媳妇,看向她时的目光,极其的厌恶。
原身幼年和少年时是京城贵女,婚后是京城贵妇,一辈子都是体体面面的人,即便是小儿子小女儿死后,回到乡里,也依旧体体面面。
可她最后死的时候,却是被车裂而死,死状凄惨,屍骨不全。
她飘在半空中的时候,看到她的好儿子,在好儿媳的劝道下,最后连她的屍骨都不敢收拾,任由暴怒的皇帝把她的屍骨分别丢在东南西北中四个方位,叫她死也死的不安心,同时也是在告诫和威胁那些反贼和世人。
原身既痛且悲,魂魄却始终没有消散,也无法去轮回转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