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皇帝这举动并没有让在场人吓到。他们心里的弦已经紧绷到了极点， 好似马上就要断掉似的。若不是有皇帝在这里， 说不定抽刀砍桌子的就是他们了。

宿谊以他之前积累的超高的神秘性，让在场众人相信了他的话。而且宿谊的口才很不错，这些事更是他所知道的真正的历史。宿谊在说出来的时候，那神情，那语气，那泛红的眼眶， 足以让这群老狐狸看出来， 宿谊并没有骗人。

宿谊的忽悠，强大在这些对於他而言， 并不是胡言乱语，而是真实。

“为何、为何不早些告诉朕？！”皇帝压抑着火气道。

这么重要的事，为何现在已经出现了才说？！

宿谊擡头， 直视着皇帝的眼睛。此刻，他的神情很平静， 很疏离。他好似又回到了当时只记得前世记忆的时候， 似乎和这个世界有深深的隔离感。

在描述那些内容的时候， 宿谊就像是第一次跟慕晏谈起那风雨飘摇，山河破碎的百年似的，心里被黑暗的情绪给填满了。虽然他知道华夏最终会崛起，会重新成为一个任何国家不可忽视的大国， 会让那些列强们天天渲染华国威胁论，会让直接用火炮轰开华国大门的那些国家们挥舞着钞票去结交华国周边的国家，让他们牵制华国， 甚至在他们国土上安置武器。

看到这些报道的时候，宿谊很生气，但也很自豪。这说明什么？说明华国强大了，强大到别人都害怕了，不然怎么会千方百计针对咱们？

而那时候世界经济联系越来越紧密，就算敌对，也只会做这些迂回的手段。谁都知道，世界的几个国家怎么出兵，都不会出到对面的头上，还会进行“友好洽谈”。因为两个大国的敌对，可能面对的就是世界的毁灭。

无论有多少人还跪在地上，甚至趴在地上当狗，丝毫不考虑，华国乱了，他们又能活成什么样。但华国已经强大起来，毋庸置疑。

可是强大起来，以前伤痛就可以一笔勾销了吗？

不可能，那是所有有良知的华国心中，不，灵魂上的痛。他经过一代一代的传承，即使千百年后，再提起那段时间，仍旧痛彻心扉。

这种痛，让所有有良知的华国人知道，居安思危，落后就会挨打。即使像宿谊这种技术宅，技术废，浪费粮食浪费空气的纨絝子弟，也知道。

就算做不了什么，至少知道。

提起鸦片战争的时候，宿谊的感情好似飘离了身体，只剩下伤痛和淡漠。伤痛是对那段历史的伤痛，淡漠是对这个世界的淡漠。

宿谊此事的脑子和嘴好像已经不是自己的了。他还不成熟，他容易被感情左右，他只要感情过激，就会说话不过脑子：“因为罂粟在华夏本只是镇痛的药材。是药三分毒。罂粟被人开发出这种恶毒的用法，其实应该在一千七八百年后。那时候，华夏大地上的朝代闭关锁国，夜郎自大，以为全天下就华夏这一个像样的国家，不肯睁眼去看外面的世界，不肯去学习外国的先进的地方，被人输入鸦片的时候，甚至都不知道这鸦片是个什么东西，一点都没有引起重视。”

“康乐！不要说了！”慕晏突然想起上次宿谊的重病，忙道。

宿谊摇摇头，他制止住慕晏，继续道：“本来是很久之后才会出现的事，我并不想这么早提及。因为谁知道提及了之后，会出现什么事？现在的人并不知道罂粟，知道鸦片会有这种危害。若是知道了，谁知道，会不会有人提前将其用上？”

宿谊看着皇帝，直看得皇帝垂下了视线。宿谊又扫了一眼在场的人，在场的其他人在年纪可以当他们儿子或者是孙子的宿谊面前，居然感觉到了一丝被压制的情绪。

“别人用这个对付华夏，造成华夏几近灭亡。现在你们提前知道了，会不会用这种恶毒的东西去针对其他人？鸦片这东西，不知道它的效果的人，实在是太容易中招了。”

“你们会不会遇到想要控制，但是又不能使出强硬手段的人，用鸦片去控制他？”

“你们会不会敌我两国对峙的时候，让人偷偷将鸦片带进别人的国家，让鸦片去侵蚀别的国家的国民？”

“鸦片就像是巫术一样，它可以控制一个人的灵魂，可以摧毁一个人的人格，让这个人的身体变得虚弱，意志变得脆弱，什么道德什么底线统统摧毁，只剩下残虐和狡诈。这么好用的东西，如果提前说出来，会不会有人忍不住想将其作为工具？”

宿谊又扫了众人一眼，不知道怎么的，刚才没流出来的眼泪，现在流出来了。

他心中一直压抑着极端的恐惧，这种恐惧，大概是有良知但又懦弱的穿越者都会有的。

他现在带来的蝴蝶效应，究竟是救世的福音，还是灭失的号角？

宿谊真的很担心，这个时代的人，真的能忍住心中的欲望吗？

宿谊觉得，可能自己有点圣母吧。如果换一个人，大概就是，别的国家的事关我屁事。只要华国好就够了。

但是宿谊做不到。

毒品太可怕了。不只是华国的人遭受毒品的危害，宿谊无法忍受。如果华国的人用毒品去害别人，他仍旧无法忍受。

他可以接受战争，可以接受任何阴谋诡计，唯独毒品和生化武器不可以。大概这两种东西，是潘朵拉魔盒的钥匙，可能释放出让全人类都遭到厄运的灾难。

宿谊害怕。

“不会的……不会的……好孩子……不会的……”皇帝心头一酸，一时间不再忘记了要在众人面前掩盖宿谊的身份。

他伸手将宿谊紧紧抱住，轻轻拍打着他的背，道：“不会的。朕以昱朝江山发誓，绝不会用这种东西去害别人。这种恶鬼一样的东西，不应该出现在世界上。若朕想要什么，就会堂堂正正去夺取。即使失败，那也是朕能力所限。朕绝对不会将大业寄托在这种恶毒的事情上。孩子放心，你所担心的事，不会出现的。”

宿谊眼泪流的更厉害了。他在皇帝怀里蹭了蹭，然后擡头看向其余人。

众人看着宿谊悲伤的样子，心中也莫名开始疼痛起来。高高在上的天师，为了凡人而哭泣。好像是九天的神袛，在看着凡人的罪孽而悲伤一样。他们一瞬间涌出，绝对不能让这么高洁的人失望的感情。

而且，在座的人都是有才有德之人。在历史上，哪怕是枭雄，也不会用巫术控制人的小道。

他们纷纷在宿谊面前以自己的家族发誓。古人的誓言，有时候一文不值，有时候价逾千金。当他们用家族发誓的时候，基本就不可能违背了。

宿谊不知道这誓言有多重，他也不怎么相信发誓。但他除了相信，也别无他法。因为他已经说出来了。

而他不能不说。

虽然慕晏很快就进宫，皇帝陛下也很快就出来了。但是这“很快”，也是有时间的。因为当日已经落钥，慕晏是第二日进宫。而皇帝手中还有其他事，当皇帝抽出时间，已经是第三日了。

这两日，宿谊在看了许多关於那个方士的事之后，越发肯定，那所谓神药，其实就是鸦片罂粟。而那方士背后之人，甚至可能已经知道鸦片的效果。他的目的，就是为了推广鸦片。

而且让宿谊完全确定这一点的，是慕晏的人调查关於那个方士“手下”的随从的口音后。

这些人虽然是在北疆出现，但是那些人的口音却是南方人。

鸦片罂粟的原产地是南欧，这时候的欧洲上，盘踞着一个不亚於汉唐的辉煌帝国，罗马帝国。

宿谊之所以知道这一点，是在大学听讲座的时候听到过。因为很惊讶，所以就记住了。

大概很多华国人，都不知道在自己国家辉煌历史的同时期，世界其他地方的历史。我们知道汉唐时为封建社会的最巅峰，却不知道欧洲那时候也很辉煌。

宿谊记得，罗马帝国最辉煌的时候，就是在汉末。罗马帝国分裂，应该是在南北朝。分裂之后的西罗马虽然很快灭亡，但东罗马似乎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一直到奥斯曼帝国崛起。那时候似乎是明朝。

宿谊虽然不敢肯定鸦片之事和罗马帝国有关系，但罂粟肯定是从那边传来的。

宿谊在肯定所谓神药就是罂粟的时候，他睡觉都睡不安稳。明明知道现在的昱朝不是他那个世界的清末，就算有人想用鸦片搞事，也不可能成功。但是他就是日日做噩梦，将电视剧中看到的近代史华国的苦难都梦了个遍。只两三天，他便瘦了好几斤。

胖的人瘦七八斤，看不太出来。但宿谊本来就是吃不胖的类型，瘦子再瘦个七八斤，现在的宿谊套在宽大的衣袍中，风一吹，简直跟要乘风归去似的。

皇帝抱住宿谊的时候，摸到他一身骨头，心里更酸了。

本来他就担心宿谊怎么吃都吃不胖，好不容易才养出点肉，现在才几天不见，怎么瘦成这样了？

慕晏更是心中煎熬无比。

宿谊最近寝食难安，他自然是知道的。宿谊现在已经到了吃什么都没胃口的地步，每日只能用一小点肉粥菜粥，其余的，一概吃不下。

他想请御医，被宿谊拦住了，道正是多事之秋，不能让人知道他病了。

不过慕晏府中还是有供奉的医生的。医生道，宿谊身体并无问题，不过是抑郁成疾，除非宿谊自己想开，不然没办法。

慕晏曾经也有因为悲伤或者绝望，食水难咽的时候，所以他知道，医生说的是真的。

宿谊安慰他，只要这件事过去了，他就没关系了，不用担心。

但慕晏怎么可能不担心？

“让陛下，让诸位大人笑话了。”宿谊好不容易情绪缓过来，不好意思的揉了揉眼睛，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