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淳这句话,颇有一些“英雄一去不覆还”的决绝之意。不知道他说的是回家的,还以为他要做什么危险的事呢。
谢淳回家之时,听下人道父亲和弟弟都在府中。
谢梁已经辞了司马家属官之位。
本来谢梁其实想跟随司马鹄的。虽然司马鹄是二房,但论为人和学识,都是司马家这代翘楚。而且有司马家这棵大树,司马鹄的未来不会差。但谢梁还在观望的时候,二房却被大房斗垮了,堂堂司马家二房嫡子,居然被赶到了城郊茅草屋居住。
世家崇尚玄学,谢家却是以儒学传家。谢寰难以融入世家之中,便让长子谢淳弃儒学玄,谢淳经王甫洮几次带去聚会清谈之后,已经小有名气。但谢梁却是传统谢家的子弟,对玄学不怎么灵光,更像他父亲,因此在司马家并不受人看重。
跟随世家的人惯爱捧高踩低,谢梁性子又温吞,多次被欺负,那次狩猎场上便是。
不过若他跟随的是司马骁大哥,也不会遭遇这些了。司马骁的为人处世比起他大哥还是差太多了。
因遭遇了这些,又自觉跟随司马家没什么前途,当谢梁向家中直言要辞去司马家属官之位,安心备考科举之事,谢寰便同意了。
不过谢寰道谢梁学问火候还不够,不足以与天下读书人比拼,让他放弃了此次科举,在家安心做学问,待三年后再战考场。
谢寰两个儿子,长子谢淳弃儒学玄,颇受王家欣赏,其仪容谈吐,已在世家年轻一辈圈子中小有名气;次子谢梁专心儒学,走科举晋升。
对一个家族而言,这就是双保险了。
谢淳深呼吸了一下,压抑住心中忐忑,走向父亲书房。
谢寰此刻正在房中看书,看的不是老庄,是《论语》。
谢寰早已将《论语》熟背於心,但每次看《论语》,他都有不同的感悟。圣人之言,如同取之不尽的宝库,究其一生,也不一定能穷尽其中道理。
谢寰一直和世家贵族圈子格格不入。他从来不像大部分“名士”那样,露出胸膛。谢寰的衣服永远都是那么齐整,发冠永远都戴的那么正,他严格按照儒家的礼仪来约束自己,被人戏称为“朽木”。
他不与人清谈,不求神,不拜佛,不见方士,言修行在於持身以正,因从自身入手。
谢淳“叛逆”,旁人曾经像是看好戏似的,想看父子成仇。但谢寰默许了。那些人又笑话,谢寰自己拉不下面子,就让儿子改。
谢寰无论听到什么,都是毫无所动,仍旧过着他的一成不变的生活。
“你回来了。”谢寰放下手中书本,道:“你这样子,是有事要与为父谈?”
谢淳撩起袍子,跪在地下。此时的他,半点没有外面世家常见的那副风流洒脱名士之风的少年郎的模样,他的神情很严肃,与谢寰如出一辙。
“儿子不孝。”谢淳磕头。
谢寰没有回答,示意谢淳继续说。
谢淳磕了头后,道:“儿子已经参加乡试。”
谢寰似乎并不惊讶,他问道:“名次如何?”
谢淳道:“第十一。”
谢寰道:“你想科举?”
谢淳再次磕头,道:“是。”
谢寰道:“你不想当名士?”
谢淳沈默了一会儿,半晌道:“是。”
谢寰拿起《论语》,一边看书一边随意道:“那就去吧。以你学问,未到经魁,应是生疏了。既然决定,就潜心备考吧。”
谢淳道:“儿子想辞去王家属官……”
谢寰视线落在书上,头也不擡道:“你自己决定就好。”
谢淳松了一口气,磕头离开。
待谢淳离开之后,谢寰才深深叹了口气。他放下书,道:“累世大儒吗?天师啊天师……”
谢寰揉了揉眉间,继续看书,却怎么也看不进去了。
他又想起次子秋猎回来,谈及其所受到的折辱,以及天师对他的友好,以及对谢家的评价。
儒学传家,书香门第,累世大儒……
罢了罢了,就一条道走到黑吧……谢寰苦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