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驾崩的消息传至崖州, 百姓并无任何哀恸之情,只是多了一个茶余饭后的谈资。
国丧期间,举国上下服丧, 百姓缟素三月,禁婚嫁喜庆、宴饮娱乐。
这给生活带来了些许不便, 近期有婚嫁计划的, 少不得还要背地里骂上一顿。
对百姓来说, 无论哪个天家,都对自己的生活状态没多少改善。
该纳的粮还是得纳, 该服的劳役兵役还是得服, 差别只在於纳税多寡和服役长短而已。
别说百姓, 就连萧彧这个儿子都觉得有多伤心,帝王家只有责任和利益,没多少感情。
他记忆中,皇帝与原主也没什么天伦之乐。更何况他还逼死了原主的生母,杀了母舅全家, 只让他觉得这个皇帝冷血无情。
对他的死, 他只是觉得意外,还多了些不安, 毕竟皇帝老子若还在, 明面上还没人敢动自己。
这换了皇帝,自己这个眼中钉冲早要被拔掉的,谁叫他原来当过太子呢,这就是他的原罪。
但样子还是要做的,着缟素, 不食荤腥, 不饮酒, 不赏乐。
除了不食荤腥,别的都好做到。
一年时间吃素,萧彧就算不是肉食动物,也能够想到嘴里要淡出个鸟来。
这也是裴凛之反对他守孝三年的原因,三年不吃荤腥,殿下瘦弱的身体怎么受得了。
京中来使听闻萧彧身体不好,特地上门来拜访,明面上是来慰问,实则是来探虚实。
萧彧知道他会来,这段时间课也不上了,让关山替他上,毕竟守孝期间工作都要放下。
还用给蚕丝染色的栀子烧水,给自己泡了个澡,脸都没放过,他本来就偏瘦,这会儿更显得脸色蜡黄,形容枯槁,一副大病缠身的样子。
来使到的时候,萧彧正神色哀戚地先皇的灵位前打坐念经,为信佛的先皇祈福。
陪来使用饭的时候,来使吃的是海鲜,萧彧用的则是糙米粥,外加一碟盐水青豆,无油无荤,简朴至极。
萧彧这表面功夫算是做到无可挑剔。
薛钊本来还要过几日才离开崖州,这会儿不得不提前动身,因为要赶回去吊唁。
朝廷派的新任刺史暂时未到,崖州刺史之位虚空,不知道派来的人会是谁。
反正不管是谁,来得越冲越好。
他们一走,萧彧的生活又恢复了常态,课还是接着上。
他觉得守孝那些规矩完全是无稽之谈,不能洗澡梳头,要是三年不梳头洗澡,那不如杀了自己为好。
不能工作的规矩也非常扯淡,士大夫家产丰饶,上有朝廷俸禄,下有田租商铺收入,都是别人帮他赚钱,他倒是能落得个至孝的好名声。
这要是普通百姓,别说三年不干活,就是三月不干活,一家老小就要喝西北风,跟着先人一起去了。
合辙这孝,是有钱人的专利,穷苦百姓就不配尽孝。
所以萧彧守孝,只遵循了不饮酒、不食肉、不赏乐的要求,别的,都一边儿去吧。
薛钊离开崖州,还有一个坏处,就是没了北边的消息来源。
虽然姚陶也会接到朝廷的公告,但毕竟还是低了一级,也没有自己的信息渠道。
萧彧和裴凛之觉得,有必要去安排一条信息通道了,否则就太被动了。
最合适办这事的当然是裴凛之,但他是不可能离开萧彧身侧的。
赖峰三人其实也很合适,不过他们对赖峰几人并不能完全信任,毕竟他们是越王的人。
萧彧说:“等闵翀回来吧,让他去安排。商人信息最为灵通,而且人员流动性大,消息来源比较及时。”
裴凛之听到他说起闵翀,不禁皱起眉头,但也不得不承认,自己没法离开殿下的情况下,只有闵翀最为合适。
“不知道他们现在到哪里了,是否已经返程了,”萧彧望着窗外喃喃地说。
算一下,闵翀已经离开四个多月,顺利的话,此时差不多该返航了,希望能赶在西南季风结束之前返回。
裴凛之说:“郎君莫要担忧,有七爷在,他们定能安全返航。”
“嗯,我也相信他们会平安归来。”萧彧喃喃地说。
闵翀出海之后,家中的几个作坊依旧在有条不紊地运作,囤积了不少货物,都在为他们下次出海做准备。
当然,崖州的生意也还在做,只是比起出海来,这些生意只能算是毛毛雨,仅能维持这个家的正常开支。
萧彧又说:“你多留意一下,看看新刺史什么时候到,如果到了,冶铁坊就得停工了。”
“嗯,我已经同刘校尉打过招呼了,一有消息,他便会派人来通知我们。”
刘校尉是守城校尉,崖州一切往来人员都必须经过城门才能进,他的信息自然是第一手的。
萧彧说:“幸好茶园已经种起来了,以后没有了卖铁收入,赛人也还有谋生方式。”
裴凛之说:“我倒是觉得冶铁坊停了不错,不能再给赛人寨分铁器了。赛人有了足够的铁器,就会是一大隐患。”
萧彧明白裴凛之担忧的,现在赛人学会了冶铁之法,还真说不好是福是祸。
他所能做的,便是消弭赛人的敌意,让他们尽快融入汉文化。
吉海端着餐盘过来:“郎君,吃饭了。”
自从萧彧守孝之后,便在这边厨房开小灶。
有时候是自己做,有时候是鱼儿和小春他们做。
一直在院子里玩耍的阿平听见吃饭,赶紧扔了手里的竹蜻蜓跑来,坐到萧彧怀中:“饭饭,吃。”
大家体谅他,专门给萧彧做了白米饭。萧彧看着寡淡的炒瓠瓜,顿时就没了胃口,减肥餐好歹还能吃鸡胸肉,自己这是纯吃草啊。
“你确信要吃?”萧彧夹起一根瓠瓜丝放到阿平嘴里。
阿平尝了一下,就用舌头往外顶:“又又(肉肉)。”小家伙是个肉食动物。
萧彧严肃地说:“不能吐,好孩子不挑食。凛之,你去端饭来喂他。”
自打他吃素后,给阿平喂饭就成了裴凛之的事。
阿平勉强吃了一口萧彧的菜,觉得不好吃,就溜走了。
吉海已经将裴凛之和阿平的饭菜端来了。
裴凛之和阿平的菜是一样的,清蒸鱼和酱烧虾,也有炒瓠瓜。
萧彧瞥一眼他们的盘子,说:“我只能画饼充饥了。”
裴凛之见他委屈巴巴的样子,说:“郎君总这么吃下去也不是办法。”
萧彧突然说:“吉海,告诉鱼儿,磨豆子泡着,明日做豆腐。和尚一辈子都不吃荤都能过来,我就不信我熬不过一年时间!”
吉海刚走到门口,听见这话,连忙答应下来:“好的,郎君。”
裴凛之看着他发狠的样子,憋着笑:“其实可以偷偷吃,谁知道啊。”
萧彧则说:“虽然没人监督,但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还是要言而有信吧。守这一年孝,算是偿还了他的养育之恩,从此以后就两不相欠了。”
裴凛之宠爱地看着他,君子一诺,殿下果然是一言九鼎之人。
不能吃荤,萧彧便打起了豆腐的主意。他将豆腐做成各种美食,嫩豆腐老豆腐,卤干子,熏干子,油炸豆腐泡,百叶,千张,腐竹,还做了毛豆腐。
要不是做臭豆腐太麻烦,他还想弄臭豆腐呢。
他这一顿操作,令裴凛之大开了眼界,殿下是怎么将豆腐玩出这么多花样来的?
家中人也无不惊奇,原来豆腐竟有如此多的吃法。
连嫌弃萧彧饭菜的阿平也重新开始蹭他的饭,他就爱吃软软嫩嫩的豆腐。
萧彧得意地挑眉:“活人还能让尿憋死不成?”
裴凛之看着他的小表情,忍俊不禁:“郎君高明。这么多吃法,郎君是怎么琢磨出来的?”
“被想吃□□的。”萧彧想告诉他这是无数代人发明创造出来的吃法,并非自己独创,但御膳房都没弄过这么多花色,他怎么会凭空变出来这么多花样,所以只能说是自己想出来的。
萧彧将豆腐做出了这么多花色,家中人也跟着享口福。他吃斋的日子总算不那么难熬了。
但总吃豆腐也没滋味,萧彧又把主意打到了卤菜上。
崖州长夏漫漫,天气这么热,凉拌卤菜正是爽口开胃的食物。
看了一圈,能拿来做卤菜的除了豆腐,就只有毛豆和藕,种类太少了点。
萧彧又开始折腾主食,将白米磨成粉,做米粉和米皮。
酱油家里有,醋是从粮油铺子买回来的,生姜的辣味稍欠缺了些,萧彧便用辣蓼来替代。
这是他采摘蓼花做酒曲时,无意间发现有一种蓼草非常辣,既然能用来做酒曲,那么用来当香辛料应该也可以。
裴凛之看到后忍不住笑:“郎君真是被逼急了,连草都吃起来了。”
萧彧说:“味道还不错,你尝尝。”
裴凛之将信将疑,拿过萧彧手里的筷子,夹起一块凉皮放到嘴里。
一股子酸辣味直袭味蕾,然后窜到鼻腔里,他被呛得猛咳起来。
萧彧拿回筷子吃了一大口:“很辣吗?我觉得还好吧,比生姜辣了点。夏天就该这么吃,过瘾!”
阿平抱着萧彧的腿:“我吃,我吃。”
萧彧低头看着他:“辣的哦,你怕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