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昆仑镜•时光之矩
新郑到了,李斯掀开车帘,一缕金色的朝阳洒了进来,照在浩然脸上。
子辛以手臂为浩然挡住阳光,浩然却已醒了,问道:“进城?”
李斯睁着一双布满红丝的眼,道:“可绕道,也可进城,进城则补充食物、饮水,看两位如何打算。”
虽是征求浩然、子辛的意见,李斯话中之意已十分明显。
韩国地处秦,楚,齐中心,地小人稀,若过新郑城而不入,要找到村庄购买食物,又不知得过多久。
子辛略一沉吟,便道:“韩非在城内?”
李斯道:“师兄前往魏国借粮。”
浩然伸了个懒腰,道:“昆仑镜拿来我看看。”
李斯忙道:“此物不可乱用……”还未说完,昆仑镜已被浩然轻巧抄了过去。
子辛笑道:“不妨,世间谁都怕古器反啮,唯有他是不怕的。”
李斯疑道:“这话何解?”
子辛笑答道:“他是天下法宝的祖宗。”
浩然横了子辛一眼,随口揶揄道:“臣何德何能,文也不行,武也不成,磨个墨还溅人一脸,怎比得上大王一身王霸之气?”说话间随手抚上昆仑镜面。
昆仑镜中映出一处山清水秀之景,浩然微微蹙眉,道;“这是哪儿?”
阳光铺於镜面,景象又幻,现出屋顶瓦片,山河旭日於屋顶上跳跃不休。
浩然怒道:“什么破玩意儿,抖啥呢,快让人看点清楚的。”
镜中光华一闪即逝,现出新郑城全貌,三人明白了,还是得进城去。
是时春夏交接,城外沃野千里,俱是忙着耕种的农人,李斯在新郑城外交出腰牌,守门卫兵便放马车进城。
浩然掀开窗帘朝外望,窥探新郑城全貌,新郑城内大小房屋外,俱挂满了缉拿的木牌。
浩然又好奇道:“街边堆的那破烂有何用?”
李斯顺着浩然目光看去,答道:“那是墨家的机关犁。”
数件囚车般的木笼堆叠在一处,有士兵取火把来,将其烧了,浓烟滚滚,城内居民均指指点点。
浩然道:“机关犁?能自动耕地,播种?”
李斯点了点头,道:“墨家与我法家嫌隙由来已久,此次韩师兄宁愿屈尊前往魏国借粮,亦不愿向墨家屈服。”
少顷三人入城,寻了一间小客栈坐下,唤得酒肉来,稍作休整,李斯又取了钱币,着客栈老板前去帮忙采购物事,方详细谈起墨家之事。
新郑本就不甚富裕,虽为国都,这小客栈内却冷冷清清,清晨老板开张扫了坐榻,角落里唯有几名衣着朴素的年轻人对坐饮酒。
子辛微一扫视,发现了异常,却并不多言,只示意李斯谈谈韩国之事。
墨家起源於韩,亦归根於韩,其始祖墨子出生地已不可考,未被门徒记录,只知其在宋国辞官后,便带领弟子一路跋涉抵韩。
墨子之能与春秋时期的另一名神匠公输般不相上下,机关术与匠艺成为韩国足以抗拒各国的强大力量,时更有:“天下强弩尽出於韩,韩之锐铁尽出於墨”一说。
墨子首徒禽滑厘攻“工”之道,於墨子辞世后挑起了振兴墨门的重任;次徒辅子辙则专擅侠道,以使剑为主。
也是墨子老来糊涂,撒手西去之时,竟未言明谁堪接任钜子之位,於是禽滑厘与辅子辙二人,为争夺墨家掌门的交椅,在新郑城外展开了一场轰轰烈烈的大决战。
禽滑厘以无数木石机关倾巢而出,对阵辅子辙漫天飞剑,酣斗三日三夜后,终断去辅子辙一臂,将其赶出韩国,终身不得回墨门。
“等等,钜子?”浩然疑道:“钜子何解?”
李斯答道:“矩子便是墨门最高权力的象征,墨圣曾言明,谁能获得圣器矩镜,便是……”
浩然哭笑不得,道:“这昆仑镜什么时候又变墨家的圣器了?”
子辛懒洋洋道:“不然你道墨家、法家斗死斗活是为甚。”
李斯一哂道:“倒也不全是因此神镜。”
待得禽滑厘终於赶走了辅子辙,把门徒安顿下来的数十年后,墨家声威如日中天,并以“黑火”为源,驱动各类机关,为韩人提供了极大的方便。
声威过高自然引起了当权者的不满与猜忌,当朝相国申不害为打压墨家之威,暗自扶植法家众臣,时商鞅在秦遭车裂,门徒四散逃离,其中有一徒便携昆仑镜来韩。
法家有一面能预知未来的昆仑镜在手,无异於极利害的利器,动一步,知十步,过得数年,便在韩国开枝散叶,逐渐壮大。
传至百余年后的今日,当年这场争斗的促成者:申不害、韩昭侯二人亦万万料不到,法家与墨家竟已成水火不容之势。韩非出身於韩王室,是最得韩王宠爱的公子之一,其聪明才智投於法家,无异於对墨门造成了巨大的打击。
子辛道:“侠以武犯禁,儒以文乱法。”
李斯颔首道:“正是师兄所着《五蠹》之句。”
子辛见浩然似懂非懂,遂笑着解释道:“韩非为扶植法家,特作《五蠹》,劝告天下君王要稳己位,必先收拾五种人。”
浩然明白了那两句话,失笑道:“儒家和墨家自然是首当其冲的了。”
子辛点头道:“不错,他认为,这些人都是混吃等死的大米虫,比方说:儒生、侠客、苏秦一类的言谈者纵横家、毛遂一类的患御者,也就是依附贵族的门客,还有一种人,则是工商之民。”
浩然与子辛相视一笑,彼此心下了然,都明白了对方所想。
要真按韩非说的来,吕不韦仁兄也是“工商之民”,终逃不脱被砍头的份儿,这些论调在韩国或是可行,於其他六国,则是万万吃不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