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俨明瞧着他没有说话,容玉也觉得自己的这句话说得过分虚伪,他挠了挠头,缩了脖子坐回去了。
又听得宋俨明难得严肃着语气,
“你这个人,处处透着股精明劲儿,可如今本侯当真是看不清你到底是聪明还是愚钝了,你再不改改你这个性子,他日必将酿下大祸,到时候便是本侯也保不得你了,知道不知道。”
容玉听得心虚,但又觉得憋屈:“你以为我没往户部跑过么?那些个官老爷连看都不看你的呈件便说不给批,你知道我前些日是怎么去的衢州,我花了三百两,那尉官二话不说便放我出城了,宋俨明……我不是没尝试,但这世道,并非人人都是你。”
宋俨明轻轻叹息着:“本侯知道你听得见得许多朝廷不作为、官员贪赃枉法的物事,这些本侯也清楚,但我说过,沉屙并不能一朝除尽,而朝廷已经尽力去做,在这关头,自更要谨小慎微,而非同流合污,你是我们平阳侯府的人,本侯也决计不让你做这样的事情,现在不准,以后也不准,否则,本侯轻饶你不得,可也知道?”
说到最后,宋俨明眼中已是带着一束光芒,那是睥睨这浊世的亮。
容玉一时间竟有些看呆了。
他自然知道他穿书的这个节点,整个北安朝根本就是一滩烂泥,仿佛一只疾病缠身的巨兽艰难地行进,他也知道眼前这个人将来会连同容长风在内的几位良臣把这个几近腐朽的王朝奋力拖出泥潭,最终成就一个政治清明、强盛中兴的帝国。
但事实是,他现在正处於这样的泥潭之中。
他没有对宋俨明说谎,这次的文书,他确实跑过户部申领过,可那些官员推诿扯皮的模样令他齿冷,所以他顺从了这条社会的潜规则,既然烂,那就烂到底,反正如今,他多的是买通一切的钱——谁还要不识相做一个举世皆浊我独清的大圣人。
可是宋俨明会,他不但会,他还会用一生致力去改变这样的世道。
他想了想,他为何总在对方面前将他所有的劣根性展露无疑,不过是不幸中的万幸——拥有一个上帝视角罢了,他简单粗暴地用对这个社会环境的理解,亦仗着宋俨明这大圣人不屑於做那等蝇营狗苟之事,所以他才一次次地逼近着对方的底线。
两辈子他见过太多冠冕堂皇之下的污秽,他本觉得当个随波逐流的人未必不好,可在宋俨明那一双清朗似明镜的眼睛中,他才发觉自己竟是那样的鄙俗。
容玉第一次感受到这样的心绪,周身无时无刻不笼罩着一股无地自容的狼狈。
宋俨明瞧着他低着脑袋不说话,还当自己的话重了些,这小子惯会搪塞人,也整日一副嬉皮笑脸的模样,这样的时候可并不多见。
他几乎没有跟人说过这么多的话的时候,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他瞧着容玉这般模样便不再继续指摘他,只站了起来,放缓了语气,
“既是答应了,晚上便早点回去吧。”
他站了起来,长身而立,又看了眼那低着头的人,便径直地往外面走去了。
那一天之后,有许多东西在悄然变化着。
容玉似乎变得格外老实起来,偶尔遇见宋俨明的时候,居然真心实意地朝着他问好。
宋俨明亦没有多少惊诧,只颔首致意,二人就这么抆肩而过——仿佛便是礼尚往来的一府侯爷跟内院的守寡小娘的关系。
有德高望重的大家族给他作保,容玉的通行文书很快就批下来了,他每隔一两个月便会花几天甚至十数天左右的时间去外地采买,如今他资金宽裕,已经不需要将赵大有与吴明二人挪公为私用,平日里二人没有太过招摇地跟着,只不显眼地跟在远处暗自护卫。
如此,又过了半年的时间,容玉的私房菜“小菜馆”在京郊开张了,虽然起了这么个伏低做小的名字,但小菜馆的排面不小,有了玉香楼的口碑,新店还没开张便有一堆人邀约了。
只是小菜馆运行模式跟玉香楼不同,实行的是预约制,由容玉亲自下厨,每个月只有初一到初十开张十日,每日只招待十波客人,且店里没有菜笺,当天什么菜品全部都是容玉随机决定的。
当然,小菜馆的价格不菲,算是一菜千金了。
但即便是这样,也有一大批的饕客前赴后继地往小菜馆那边赶,可以说是一位难求了。
如今,容玉已经将玉香楼的经营全部交给了阿良,阿良已经可以独立地维持运作了,容玉终於可以好好松一口气,专心运营自己上辈子做梦也在想的一切由自己说了算的私房菜馆。
在这期间,书中的主线剧情也在推进着——容长风终於进京参加科考,一举中魁,玄宗御笔钦点状元,官拜翰林院院士,风头一时无俩,至此,《宦海》中的这位主角,终於迈出了他波澜壮阔的仕途的第一步。
但这一切容玉皆不关心。
如今他有了自己的事业,也渐渐从那种尖利的人生体悟中脱离出来了,他好像开始从容起来。
但他没有想到的是,他跟容长风居然会那么快再见面。
那天是初十,是当月小菜馆的最后一天营业,他在赵大有与吴明的护送下正要坐马车回去,然而那天天上一丝乌云也无,月色颇好,所以容玉准备走走。
正走到观音庙那边,身后突然一声急促而惊喜的“玉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