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三步并作两步走了过来,站在冯瞿面前,放开了嗓子喊︰「义父义父义父义父义父……听到了没?」
小姑娘的声音尖脆,近在咫尺放开了喊刺的耳膜难受,素来战无不胜的冯少帅急忙举手投降︰「听到了听到了!」
顾茗在沙发上笑的前仰后合。
章甜吵完了他,赶紧窜到顾茗身边去,生怕吃大亏,被冯瞿揪着打屁股骂淘气。
不过冯瞿今天的心情似乎很是不错,大手一挥便吩咐下去︰「开饭!今天府里添人进口,大家都加餐。」
假如干闺女不是有个姓章的叔父,那就更完美了。
章甜认了义父母,义父送了一只派克金笔,做干妈的礼物却需要订制。
顾茗左思右想,送干闺女首饰她还太小,用不得还是自己保管,索性买只怀表给她。两人母女名义既定,便去照了张合影的小像,放在怀里盖里。
章甜收到礼物高兴不已,特意拿去刺激冯瞿︰「义父,看看干娘送我的礼物。」
冯瞿嫉妒的眼珠子都要出血了——两人相识几年,私底下的合影小像竟然也没有一张,合影也只有报纸上公开的元宵宴会上的官方摆拍,想想就气馁。
为此他在临别的当晚「背了大半夜的书」,直磨的顾茗差点去了半条命,恨不得把他踹下床︰「你现在连避孕套也不肯用了,难道想让我大着肚子办婚礼啊?」
两人从初初在一起之时,冯瞿防范的特别好,从国外进口来的避孕套就放在床头柜里,可是这两天他好像犯了病,推说套子用完了,变着花样的「背书」,让人不得不怀疑他的用心。
「两个月可大不起来,你当是猪崽子啊?!」他「背书完毕」,身上还有热汗,把人捞过来放在自己身上,肌肤相贴,都是汗津津的,顾茗相对於他来说身量娇小,趴在他光裸结实的胸膛之上只觉得全身的骨头都散了架,哼哼两声就准备睡去。
冯瞿不依。
「你明日就要出发了,再回来差不多也要一两个月,就算是赶着婚期的日子回来,我得有多久见不到人啊?还不同我说说话儿。」
顾茗闭着眼睛睡意朦胧︰「说什么?」
此刻夜深人静,他一个武将也忽然抒情起来︰「阿茗,你在外面一定要照顾好自己,我给你写了一封信,有事去找汤大帅的儿子汤铭臣,我与他相识,略有些交情,必要的时候你可以向他求助。」
顾茗都快睡着了︰「嗯。」
「还有啊,你一个姑娘家出门在外,还要带个小闺女,一定别跟亲卫们走散了。」以前社会新闻里出现拐卖的妇女他还不觉得有什么,现在越想越担心︰「你一定要警醒一点啊!」
「啪」的一声,顾茗在他光裸肩上拍了一巴掌,很不耐烦︰「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睡睡睡,这就睡!」他安抚性的隔着被子轻拍顾茗的后背,就跟哄小婴孩睡觉一般,拍了十几下又停了下来,还是很不安︰「哎呀,咱们去年回到玉城,我就应该天天带着你锻炼身体练习枪法,你许久没开枪了,也不知道还有没有准头?要不……要不现在去打个靶子看看?」
他唠唠叨叨︰「就算是打不过,只要身体好了,逃命的时候能跑得动也行啊。」
顾茗蹭的坐了起来,连带着掀起了被子,气咻咻发作起来︰「你还有完没完?」
「完了完了……」冯瞿嘴巴微张,停住了说话,目光凝聚在她身上,顾茗后知后觉扑倒,用被子蒙住了脑袋,大骂︰「色胚!」
冯瞿搂着人大笑不止,笑完了又惆怅︰「要不咱们不去了?派别人去?」被子里有只小爪子掐着他肋下的软肉拧了一圈,他吃疼不住,连忙讨饶︰「别生气别生气姑奶奶!我就那么一说,你可别当真!」人还没出门呢,他已经生起了思念之情,预感到接下来的日子难捱。
大半夜的顾茗恨不得换个房间去睡︰「你真是还没老就已经� 缕鹄戳恕!br />
次日出发,顾茗才发现冯瞿有多夸张,他竟然准备派一队亲卫护送她去湘楚。
「知道的说我是去采访,不知道的还当我是去上门打架呢,怕自己输了带一群帮手过去。」
冯瞿的亲卫营里全都是身手矫健的年轻儿郎,几经筛选从军中挑出的死忠拥趸,他好像恨不得全给顾茗带上,就连同行的宁雪华都瞧的目瞪口呆,小声问︰「主编,我们……这是去打仗吗?」
顾茗原本只准备带两个,与冯瞿的一番扯皮之下带了四名亲卫,其中两人还是曾护着她去平安从灾区回来的宫浩与盛俨。
「辛苦你们了!」
章甜穿着小皮鞋,为着路上方便,给她置办了几套小西装,小姑娘打扮起来很是精神,将怀表链子扣在西装扣子上,装进马甲口袋里,牵着顾茗的手故意气冯瞿︰「义父,我跟干妈出门玩去了,你好好看家啊!」
冯瞿呲牙吓唬她︰「你故意的?」
一番谈话之后,也许是得到了不会被抛弃的承诺,母女名份也让她安心不少,小姑娘又恢复了往日的活泼︰「那要不义父你也一起走?」
冯瞿倒是想啊,可他向来公务繁忙,容城玉城两头跑,一大摊子事儿等着他处理,又不像冯晨只管操心学校就好,趁着放假还能到处跑跑。
想起冯晨他顿时精神大振,满脸喜色︰「有办法了!」他临时派人去容城大学抓人,在火车启动的前五分钟,把冯晨塞进了车厢,还隔着窗户威胁人家︰「照顾好你嫂子,要是她抆破一块油皮,回来看我不揭了你的皮!」
冯晨欲哭无泪。
他学校里一摊子事情,新从国外购买的一批医疗器械还没安装,每周还有几节课要上……刘副官去学校抓他的时候,他还没想到要被发配远方。
「大哥,你这是绑架!绑架!」
「等你回来再找父亲报案吧!」
冯晨︰「……」到时候黄花菜都凉了。
隔着火车窗户,他有一堆的话要叮嘱︰「学校的事情你派人替我照看着,还有那批机器……还有还有,昨天有个学生在学校摔伤送医院了,你要代表学校去医院慰问……还有还有……」
火车的汽笛声中,冯晨扒着窗口不住说,也不知道冯瞿听进去了多少。
也许他压根没听进去,全副的精神都放在顾茗身上,也有一箩筐话要嘱咐,不过那个小没良心的不耐烦,只能咽了下去!
火车走出去老远了,宁雪华才收回了目光,笑道︰「主编,你有没有觉得……少帅都快站成了望妇石了?」
与顾茗相识越久,越觉得其人神奇,而她与冯少帅的感情也充满了古怪之意。
通常情况下,两方家境悬殊太过,如冯顾两人,女的不知道得多温柔可人,想法设法要笼络住男人的心,还要防备着随时会冒出来的情敌,但这些事情好像在顾茗身上都没有出现,相反她与冯瞿倒好像男女双方的家境掉了个。
冯少帅患得患失,顾主编笃定悠然。
顾茗昨晚被折腾的一夜没睡醒,叮嘱章甜︰「跟着宁阿姨或者二叔,干娘睡个回笼觉啊。」她们住的是卧铺车厢,只能在车上补觉了。
章甜很有眼色,宁雪华气质偏冷,但冯晨却是个温和的男子,平日在学校操心惯了,见到小姑娘就喜欢的不行︰「你怎么没跟着冯奶奶?」
「二叔,我跟着你好不好呀?」
冯晨乐了,牵着她的手问︰「你想不想吃东西?我带你去餐车吃东西。」略微不自然的转向宁雪华︰「宁小姐,要不要一起?」
宁雪华住进少帅府不少日子,虽然也与冯晨打过照面,但对其人的事迹还是挺熟悉的,主要得益於林妈的唠叨,让她知道了少帅府这朵奇葩,一门心思扑在学问上,对军政府的事情毫无兴趣。
「好啊。」
章甜突发奇想,一边牵住了冯晨,另外一边牵住了宁雪华,非要一起牵着手去餐车,顾茗瞧的头疼︰「甜甜,车厢狭窄,三个人牵着谁也没法走。」
宁雪华与冯晨同时闪电般的松开了章甜的小手。
章甜︰「……」
顾茗︰「你们俩带好孩子,别把我闺女搞丢了!」连牵个手都能随便扔开。
这两人又同时去牵章甜的手。
顾茗无语的看着这两人,拉过被子就要休息。
‧
自从顾茗走后,冯瞿便觉得日子难熬,甚至比第一次在军政府监狱谈崩负气分开还要难傲。
那时候感情不算深,赌气的成份居多,更多的大约是失去了一件可心可意的玩意儿的懊恼,以及一些喜欢而已,还远远谈不上爱。
但是这次分开却不同,两人婚期在即,几乎每日冯夫人都有电话要打过来,一时商议宾客单子,一时要订礼服首饰,一时还有动荡过后军中及政府部门的官员名单,到时候好排宴……林林总总,竟是没有一日消停的。
他在容城越忙心里越不是滋味,甚至还代替冯晨去学校探望了那句摔伤的学生,让学生家长激动的手脚都不知道往哪放了︰「怎好麻烦少帅?怎好麻烦少帅?」
冯瞿近来心烦意乱,做什么事儿都不得劲,对着憨厚的夫妻俩及摔伤的学生也说不出宽慰的话,冷着一张脸坐在病房里,知道的他是探病,不知道的还当他来审犯人呢!
学生原本躺着,见到少帅严肃的瞪着自己,差点拖着伤腿站起来——莫名觉得自己哪里做错了!
刘副官暗暗发笑,觉得再这样下去非得搞出事端不可,连忙催促︰「少帅,一会军政府还有个会议要开,时间快来不及了!」
冯瞿面色阴沉了下来,学生家长立刻惶恐的站在原地,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我怎么不知道今天上午还有会有开?」
「临时传来的消息。」刘副官编瞎话的功力日渐高深,面不改色。
直到冯少帅从病房里出去之后,学生家长才松了一口气,小心瞄了一眼副官提过来的水果,也不知道该不该给孩子吃。
学生自己拿个只果抆抆直接啃了,边啃还边发表自己的高见︰「少帅真的跟冯校长是亲兄弟?两个人看起来完全不像。」一个偏冷偏威严,另外一个像暖阳,随时随地都散发着温暖,对学生们关怀备至,对教授们也是尽心尽力,一门心思扑在搞教育上。
兄弟俩是两个极端。
「可别瞎说!」做父亲的拍了他的肩膀一记︰「让少帅听到可怎么好呢。」
冯少帅心情不爽,看哪都不顺眼,出来之后他黑着脸问起会议主题︰「哪个部门开的会?怎么也要我参加?」
刘副官尴尬的咳嗽一声︰「少帅,我怕您在病房里再留下去,学生家长就要被吓哭了!」
「我有那么可怕?」
「怎么没有?」刘副官扳着手指头算近日少帅府受到责罚的亲卫跟仆佣,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被训,也就林妈年纪大资格老,冯瞿待她还算客气。
冯瞿活动活动脖子︰「最近总觉得浑身都不舒服,提不起精神……」
刘副官深表理解︰「属下懂,少帅这是患了相思病了。」被冯瞿一脚踹出去︰「胡说八道!」
他对刘副官的说法嗤之以鼻,但晚上躺在宽大的床上却不由自主就想起了这话,思及最近的不对劲,他终於后知后觉得承认自己患上了相思病,无心公务,满脑子都是那个没良心的小骗子!
小骗子一走数日,连个报平安的信都没有,也不知道这会儿到哪了。
冯瞿曾经展望过自己的婚后生活,美貌温柔的老婆(此项存疑)、聪慧可爱的孩子(此项尚可期待),一家子热热闹闹的生活,每日忙完了公务便能陪陪老婆孩子,而他晚归的时候卧室里总会有一盏灯留着,有人等候着他。
现在可好,留灯的变成了他自己。
两个人耳鬓厮磨多日,分开竟然变的让人难以忍受,睡里梦里都是他。
他光着脚下床,踩地地毯上,四下转转,发现墙角的小几上放着一摞包起来捆的整整齐齐的书,据说这些书是顾茗在沪上买的,几经辗转就寄到了这里。
冯瞿闲着也是闲着,尤其对於小骗子在沪上的生活既好奇又耿耿於怀,索性找了个剪刀剪开外面的牛皮纸,会在厚厚的地毯上盘膝翻了起来。
他发现这些书挺有意思,有不少都是沪上作家亲笔签名赠送的书,就连她的死对头屠雷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脑抽,寄送了一本亲笔签名版的《生而为男人》来打脸。
冯瞿随意翻翻,几乎笑出声。
顾茗平日是很爱惜书的,她看过的书都没折痕,就连注释都是整整齐齐,唯独这本上面用草体写着许多不太文雅的话,什么「狗屁不通,极之不通」,还有什么「千年旧屁,毫无新意」之类的毫无顾忌的谩骂与批评。
他看着看着不觉入了神,专找顾茗的批注看,一个人也笑出了声,可是书翻过半,他笑不出来了。
这本书的中间夹着两张照片,一张是顾茗与章启越的合影,另外一张是章启越的单人照,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夹进去的,照片上的两个人面带桃花,特别是亲密的合影照简直刺眼。
冯瞿蹭的站了起来,也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是追着顾茗的脚步也跑一趟湘楚,还是做困兽之斗在这里等着她回来?
回来又能怎么样呢?
难道要让她细细交待与章启越的恋爱史?
都不必交待,他亲眼所见许多次。
冯瞿在房间里走来走去,看着照片上姓章的小子那张笑脸恨不得撕的粉碎,很快又想起来这张照片里留下来的是他最后的天真时光。
章家的结局也太过惨烈了些。
他决定把注意力从姓章的小子身上转开,心里又琢磨自家老婆——她留着这两张照片做什么?又或者是在什么样的情况下夹在这本书里的?她还记得这两张照片吗?或者……她还记得那段感情吗?
……
恋爱中人最爱钻牛角尖。
她爱我她不爱我……能折磨的人半宿睡不着,跟着了魔似的。
如果从前有人告诫冯瞿,将来千万别为了一个女人而神魂颠倒,他必定觉得对方在讲笑话,然而等到他自己尝过相思的滋味,眼看着东方泛起了鱼肚白,想要的问题还没有答案,拉开阳台上的窗户,吹着初春的冷风他终於清醒了些,连自己都觉得好笑。
大男人钻什么牛角尖?
楼下客厅电话又响了起来,一会儿功夫林妈便啪嗒啪嗒走了上来,轻轻敲门︰「少帅,夫人打电话来问,少夫人可有要邀请的宾客?」
冯瞿不觉笑了起来,昨日之日不可追,明日之日须臾期,眼下才是最好的光景,等她回来他们就结婚。
「知道了,我马上下去。」他心里盘算着顾茗的朋友,管美筠公西渊是必请的,他要亲自写喜帖。
总要找点事来排遣离别的相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