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茗︰「……」
有时候她都要忍不住怀疑自己的记忆力出了错,过去存在於她记忆之中那个自大狂妄的直男癌冯瞿是她臆想出来的,后来这体贴周到关心她的冯瞿才是真实存在的。
改变巨大,几不敢相认。
她穿着雨靴,身上是短袖跟裤子,头发紮成了辫子垂在脑后,还戴着斗笠,活脱脱一个河边的乡下丫头,挎包里背着厚厚一叠文稿与纸张,往灾民身边紮堆,认真倾听他们於灾难来临之时的声音,含着热泪熬夜写文章。
公西渊与她在灾区重逢,就见到她这副模样,对着她晒的红彤彤的脸蛋不由失笑︰「阿茗,你怎么搞成了这副样子?」
这位留洋派的先生来灾区,竟然还穿着西装马甲,只不过衣服已经皱巴巴的,上面全是泥印子,皮鞋也早被泡坏了,领带不见了踪影,唯有胸前的相机被珍视的挂在脖子上,时时护着。
顾茗指着他被泡开的露出脚趾头的皮鞋大笑︰「你好像也不比我好到哪里去嘛。」
两人都颇有种「五十步笑百步」的感觉,再加上重逢的喜悦,倒是将连日来的沉郁悲痛之心给吹淡许多。
公西渊是随着中威轮船的捐款物资前来灾区的,怕有人贪污,少东家亲自坐镇押运,顺便现场采访写些新闻稿回去,两人才有此一遇。
中威轮船的捐款物资直接送归红十字会调派,公西渊便拿着相机随处走走,见到顾茗之后习惯性向她讨要稿件︰「快拿来给我看看你写的稿子。」
顾茗打开挎包,将一遝稿子递给他,两人找了块大青石随意坐了下来,谁也不比谁干净,早就不讲究了。
公西渊低头看稿子,顾茗便拿出笔记本随意的写写画画,等到看完她的稿子,便有几分自暴自弃︰「你的新闻稿珠玉在前,我都不敢再下笔写时评了。」
顾茗撑着头笑︰「公西,你这可是谦虚了啊,我这次只写了新闻稿,时评可没敢下笔。怕一时不小心愤世嫉俗,写出太过激愤的东西出来,影响我写新闻稿的客观公正性。」
公西渊双目放光︰「要不……你写几篇时评给我,我带回去发表?况且据我所知,沪上军政府的宽容度可比不上容城军政府,当年的江白水之事无人不知。」又忽而忧心忡忡︰「阿茗,我总觉得你这次的稿子打了军政府的脸面,会不会为自己招来祸?卢家那对父子心眼跟针鼻管似的,你可要小心一点。」
彼时的顾茗一心一意都在灾区民众身上,对这些也不甚在意︰「我不能忧虑卢家父子的心眼就什么都不做吧?欲加之罪何患无词,况且我一个写文为生的人连要写些什么都再三顾虑,人生哪还有什么痛快可言?」
面对灾民绝望的眼神,满道浮屍,她失恋的愁苦也变的无足轻重了,并且思想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变的豁达通透,全都想明白了。
万事随缘随心,珍惜当下。
公西渊笑道︰「你现在活的可真通透,跟块儿水晶似的。」他随便翻动稿子,却在最后一页的背面看到数行密密麻麻的字,不由读出声︰
假如我是一只鸟,
我也应该用嘶哑的喉咙歌唱;
这被暴风雨所打击着的土地,
这永远汹涌着我们的悲愤的河流,
这无止息地吹刮着的激怒的风,
和那来自林间的无比温柔的黎明……
——然后我死了,
连羽毛也腐烂在土地里面。
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泪水?
因为我对这土地爱的深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