沪上势力错综复杂,除了军政府及租界各国公使,大小帮派,还有暗中蛰伏的势力,譬如北平军政府或者各地军政府派来的人,以及散落在沪上的满清遗老遗少,与伪满政府有瓜葛的倭国人……等等。
鼠有鼠路,蛇有蛇道,各家都有自己的消息来源管道。
冯瞿自从上次在沪上送了半条命之后,便着意培养沪上的线人,消息来源极快。
「你是说姓章的在道上悬赏仇人?」他缓缓拭抆着手里的配枪,玩味一笑︰「真没看出来这位少爷倒是个有魄力的,倾家荡产都要替父兄家人报仇。那他人呢?」
他现在更能理解章启越与顾茗分手的原因了。
无论章家灭门案是谁做的,他家的仇人总归是躲在暗处的,顾茗这时候沾上章启越,站出来公开关系,那就是拿自己的命当靶子,要嘛被挟持章启恩的人捉去威胁章启越,下场可参见章启恩;要嘛成为旁人诱捕章启越的饵,两人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互相牵制。
章启越身负血海深仇,能做出撕票以及灭门惨案的,他的仇人必定心狠手辣,报仇就是一条不归路,他能不能活着犹未可知,又何必连累顾茗。
盛俨说︰「属下打探顾少爷下落的时候,发现不少人都在找他,有青帮的人,也有洪门的人,还有些……应该是为了章家的悬赏而来,也在四处打探章家的消息,但好像目前为止都没有找到他,还有人盛传他回北平航校了,毕竟他是军籍,只要进了航校,旁人也不能拿他怎么样。」
「这位章少爷倒是个聪明人,他肯定没有回北平,而是潜伏在了沪上某个地方,等着章家的事情水落石出。」冯瞿感叹︰「真是难为了这位富家少爷。」
被很多人寻找的章启越此刻穿着一身黑色的褂子,戴着个帽子,满面胡须,拉着辆黄包车慢腾腾在街上走。
他在沪上生活多年,从前熟悉的地方都是学校公司酒店舞厅餐厅咖啡室之类的地方,或者跑马场球场等等,都是消费的地方,但是剥去章家少爷这层外衣,做个黄包车夫住在最贫穷的棚户区,打量这座城市,竟然意外的陌生。
就像一枚硬币的一体两面,他从前只看到了一面,却从来也没体验过另一面的风景。
他拉着黄包车到达大都会舞厅门口,早已经有两排候夜场的车夫们排队等着客人。
大都会舞厅隔壁就是赌场,两家是同一个老板,青帮龙头裴世恩。
章家变卖家产,手头有大笔现金,有钱能使鬼推磨,章启越撒出去的大笔现金总算是没有白费,他从一个专门贩卖消息的二道贩子手里得到消息,今晚专门来蹲守。
大都会里衣香鬓影,临近十二点的时候,陆续有穿着高开叉旗袍的女人挽着男人的手臂从里面出来,有坐黄包车的,也有汽车代步的,各色人等都有。
不时有黄包车夫载客离开,章启越坐在车把手上,时不时低低咳嗽几声,旁边一名年约五旬面黄饥瘦的老车夫关切说︰「小兄弟,你这是生病了?」
章启越低低应一声,更紧的把自己蜷缩成一团。
老车夫穿着穷酸,很多客人都不愿意坐他的车,他年纪老大,生活所迫不得不跑夜车,见章启越身上的褂子半新,便传授经验︰「我前些年穿的体面些,跑的又快,又熟悉路,生意很不错,后来一场大病身体垮了,生意也不成了。小兄弟,你这大热天的咳嗽,回去煮碗姜汤喝下去捂着发身汗,可别把身体弄垮了……」
他正絮絮叨叨说着,歌舞厅里走出来个摇摇晃晃的醉汉,剃着个光头穿着长衫,嘴里还哼着小曲,招招手︰「黄包车——」
章启越窜起来拉着车冲了过去,速度之快让老车夫瞠目结舌——哪里是生病的模样?
更有先前就候着的黄包车夫,本来以为轮到自己了,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抢了客人,气的破口大骂︰「赶着去送死啊?」
章启越充耳不闻,弯着腰拿脖子上白色的毛巾拍拍车座︰「爷,您小心点儿。」
那醉汉摇摇晃晃坐上了黄包车,嘴里还哼着小调,半眯着眼睛回味今晚与头牌歌舞皇后共舞一曲的美妙时光,没注意到黄包车一直沿着大马路走,甚至没有问他的目的地。
黄包车跑了约有十几分钟,远离了大都会,街边路灯阴惨惨的,行人绝踪,偶尔有跑夜车的,或者夜归的人,大家互相在黑夜里戒备着。
章启越回头看一眼,车上的人摇头晃脑,正是人生得意之时,吃的肥头大耳,连黄包车拐进个黑漆漆的小弄堂都没注意。
五分钟之后,黄包车停了下来,光头男人半闭着眼睛问︰「到了?」睁开眼睛之时,额头抵着黑洞洞的枪口︰「爷,下来吧。」
光头男人反应不可谓不可迅速,他迅速往腰间摸去,章启越早看出了他的意图,先他一步缴了他的枪。
他一身的酒意都被吓醒了︰「好汉饶命!您要多少钱我都给您,只求饶我一命!」
抵着他额头的枪口半点没动,持枪的人冷冷说︰「饶你一命不难,我只想知道章家的事情跟你有没有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