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低头看看病床上的顾茗,她安静的躺了十来天了,米勒大夫也说过,如果长时间不醒过来,也许这一辈子她都要这么躺下去,也许在某一天会在沉睡之中离开人世。
冯瞿说︰「阿茗,其实我觉得吧,冯瞿他本来就是个混帐东西!他见过的死人太多,太过自负,总觉得这世上连性命都如草芥,还有什么值得珍视的呢?你其实想的一点都没错,这么个混帐东西,关键时刻没有护着你,每次跟他出去都碰上枪击案被伏击,搞不好你跟他八字犯冲,这辈子都不适合相见……」
唐平下巴都快掉到地上去了,他手动扶了一把自己差点罢工的下巴颔,算是长见识了。
在冯瞿身边多少年,几时见过他这么善於自我批评反省了?
顾茗真是厉害!
昏睡之中的顾茗仿佛在回应他的话,亦或者她同意他的话,手指头再次动了动。
管美筠大喜︰「阿茗你也觉得冯瞿是个混帐王八蛋是吧?」不小心抬头与冯瞿目光相撞,急忙扭头,假装没看到他的眼神。
唐平心道︰蠢丫头!你骂少帅是混帐就算了,他要是王八蛋,那……谁是王八?
不过非常时期,冯瞿也没有追究的心情,他再次自我批评︰「阿茗,其实你的想法一点也没错!冯瞿那个混帐东西,他凭什么能跟你在一起啊?他把你丢在仙乐都,都没管你的死活,跟着别的女人走了,还妄想你对他死心塌地,你说他是不是有毛病啊?」
顾茗的手指头轻轻动了两下。
「对!我看他就是有毛病!他自己没有拿出真心待你,还理所应当觉得你应该拿出真心待他,如果不肯拿出真心待他,就是你的问题!到底是谁给他惯的这自大自狂的臭毛病啊?以为有俩臭钱就了不起?有几把枪就了不起?会打仗就了不起?连女人都不懂,活该一把年纪打光棍!」
他喊的很用力,也许……说出了顾茗潜意识的心里话,她的睫毛颤抖着,终於吃力的睁开了眼睛。
冯瞿狂喜,扑上去想要把她搂在怀里,可是又怕自己不小心伤到了她腰腹间的伤口,只能在她额头亲了又亲︰「阿茗,你终於醒过来了!」
「阿茗——」管美筠也是热泪盈眶︰「坏丫头!你可吓死我了!你知道自己差点没命吧?」就连香草都抹起了眼泪。
唐平惊呆了︰「……」原来少帅的自我批评堪比良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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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茗仿佛跋山涉水千万里,她在昏睡之际,好像回到了原来的世界,车水马龙,盛世繁华。
她感觉自己飘飘荡荡,无所依傍……
起先是冯瞿的声音在耳边叨叨,她不太明白那个陌生的男声是谁,就跟一只大头蚊子似的,不管她飘到哪儿,耳边总有嗡嗡嗡的声音,也不知道持续了多久,便另换了一把温柔的女声。
那声音有点熟悉,她要穷尽所有力气,才能在大脑的角落里搜到这把声音的主人,听她一遍遍说话,起先她不明白,似乎失去了思考能力,每次想要凝视贯注去想一件事情,很快就失去了意识。
后来那声音渐渐清晰,她慢慢悠悠到处飘荡,耳边的女声渐成背景音乐一般,女声读的那些字渐渐也能明白一点,极想将耳边这扰人的声音驱逐,可是她似乎失去形体,如同清风明月般只有一缕思绪,而无实体。
顾茗心想︰我的身体去哪了?
她在梦境之中寻寻觅觅,然后就听到了冯瞿自骂,不知为何,总觉得这些话听着特别顺耳,简直是说中了她的心坎!
她很是好奇骂人的是谁,於是……睁开了眼睛。
重病患者的待遇顾茗一样没少,才醒就被个欣喜若狂的男人抱着亲吻额头,颇有点像套路言情剧的桥段,接下来似乎就要昭示这个男人身份,不是男朋友就是未婚夫,搞不好还有可能是新婚丈夫……
她醒的时候,大脑有片刻的罢工,似乎所有的思绪记忆都被凝固住了,她脑子里空空如也,犹如对着死机的电脑徒劳敲击键盘的人,而显示器毫无反应……到底是怎么回事?
顾茗的眼神太过茫然,冯瞿的情绪还处於极度激动中,而管美筠也不遑多让,唯有唐平比较清醒,对上她茫然的眼神心里咯 一下︰顾小姐别是傻了吧?
「顾……小姐?」他轻声叫。
顾茗盯着这张陌生又熟悉的脸眨了三秒钟,闭上眼睛又昏了过去。
假如未曾醒过来,也许在忐忑与焦虑之中还能继续煎熬下去,一旦清醒过来之后,再次昏睡过去,犹如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冯瞿都快崩溃了,每个字里都带着杀气︰「快去找大夫!如果还不能救活阿茗,让他们都给阿茗陪葬!」
管美筠不由自主便往后退了两步,不但离冯瞿远了一些,还离被他小心翼翼圈在怀里的顾茗远了许多,心跳不止,后怕的想起之前当面骂他的情形,如果不是顾茗还在这间病房里,她早就哭着逃走了。
——作死都没她这么大胆的!
到底她哪里来的这么大胆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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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时分,晚霞爬满了医院北面的墙壁,还有一些悄悄从窗户里透溜进来,在房间有些地方铺上一层金色的细纱。
米勒大夫已经来看过了,说顾茗醒来是早晚的事儿,之前能够睁开眼睛就是最好的证明,往后她会每天都逐渐恢复一点意识,不至於终生躺在床上。
早晨的时候她睁开眼睛又昏睡了过去,冯瞿连午饭都没吃,一口水也没喝,一直痴痴守在床边,眼睛都不敢眨,生怕她忽然醒过来,再用那种陌生的眼神看着他。
顾茗醒过来的眼神太过陌生,好像根本不认识他,那一刻冯瞿心里惊慌不已——比起她的冷面以对,都不及她不认识他要好。
唐平提着晚饭过来劝他︰「少帅,吃一点吧?再这样下去你要熬病的,再说明日还要开军政府会议,到时候公布胡琦的罪行,还有一帮军政府官员要被清扫出去,可有一场硬仗要打,身体熬垮了怎么能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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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瞿这些日子人虽然在医院守着,可是玉城军政府的事情也不能撒开手不管,只能布置给手下去做。
他已经下定决心要大换血,手底下这帮人查起旧政府官员所犯之恶行毫不手软,已经将一部分疑似嫌犯的官员投进了监狱,又搜集了不少证据,只等明日开军政府会议好一起公示,再清理剩下的官员。
开会的时间是前些日子早就定好的,撤职换血之事宜早不宜冲,他这次被人伏击就是因为胡琦连同手底下的头目都进了军政府监狱,与之有关联的政府官员生怕牵连到自己,狗急跳墙,既闯不进森严的军政府监狱,不如直接作了冯瞿,改天换地。
顾茗住院之后,玉城内外严设关卡,到处都是持枪巡逻的士兵,只要发现行迹可疑之人,一律不经审问直接送进军政府监狱。如果遇到抵抗,就地格杀。
一时之间,原本市面上渐有回暖的玉城空气里都透露着紧张的气息。
始作俑者冯瞿此刻却窝在玉城医院一间不起眼的重症病房里,大气也不敢喘,摆手示意唐平闭嘴。
床上躺着的人眼睫毛动了下,时隔十个小时,再次缓缓睁开了眼睛。
管美筠与香草上午就走了,在亲卫的护送之下去酒店洗澡休息去了,反正米勒大夫也说过了,病人已经脱离了危险,况且睁过一次眼睛之后还会有第二次,她松了一大口气,总疑心自己全身上下都臭了,这才离开的。
冯瞿紧张的注视着床上的人︰「阿茗?」
顾茗身体还很是虚弱,眼神里的茫然渐渐散去,多了几分清明,却睁着眼睛不说话。
冯瞿的心又提了起来︰「阿茗,你认识我吗?」
床上的人依旧不说话,可是眼神却从他脸上挪开,往旁边去搜寻,似乎在搜寻什么人。
冯瞿的心沉到了谷底,总疑心在饭店门口那一扑,自己没控制好磕到了她的脑子︰「阿茗,你找什么?」
唐平放下饭盒,倒了杯温水递过去,冯瞿立刻意会,拿汤勺舀一点喂到她嘴边去,她一声不吭慢慢喝了下去。
冯瞿控制着音量,用平生从未有过的温柔语调说︰「阿茗,你不认识我了吗?」
她好多天没说过话,又慢慢喝了两勺温水,终於开口︰「你是谁?」
冯瞿那一瞬间不知道该喜还是该忧,握着勺子的手几乎在颤抖,用尽了最大的力气才控制住了自己溃败的情绪,缓缓露出一点温柔笑意︰「我叫冯瞿。」
他后面还有很多话,诸如「我是你未婚夫」、或者「我是你男朋友」、再或者「我是你丈夫」之类的话,都被他咽回了肚里。
因为——病房门突然被人推开,已经休息了大半日洗过澡换了衣服的管美筠走了进来,她惊喜大叫︰「阿茗,你终於醒过来了?!」
唐平抚额,很想把管美筠拖出去,免得这丫头煞风景。
不过本人显然并没有这种自觉,她过去直接占据了最好的位置,差点把冯瞿都挤过去,已经开始自说自话,高兴的讲过三分钟之后,才发现顾茗异乎寻常的安静︰「阿茗,你怎么了?」
顾茗︰「……我忽然间想不起你的名字了!」
管美筠差点急哭︰「……阿茗你可别吓我!」
病人彻底清醒之后,米勒大夫再次被请了过来,他对於病人的伤势十分乐观,但是对於她似乎丢失了一部分记忆深表遗憾︰「我主修外科,脑神经所学不多,要不等病人伤势稳定之后,再请主修脑神经的大夫来会诊?」
冯瞿毫无办法。
人既然醒了过来,医院戒备森严,还有管美筠陪着,他军政府还有一堆事儿要做,摸摸顾茗的头发,说︰「阿茗,等我办完事就回来看你,不着急。」
唐平陪着他出去之后,他脚步倏然沉重起来,走出去十好几米,心里似乎被她牵念,又忍不住放轻了脚步折了回来,哪知道到了病房门口,竟然听到管美筠的笑声。
「阿茗你真是吓死我了!我还当你真不认识我了!」
房间里那个小没良心的丫头慢慢说︰「我……又不是伤了脑子!」
「那冯瞿呢?你也不认识了?」
「不想认识。」
冯瞿︰「……」不想认识跟不认识,虽然中间多了一个字,可是意义却是天差地别。
他唇边缓缓浮上个极其危险的笑容,悄悄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