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今天这一刻,他在她身上看到了那个以一己之力撼动了沪上整个文人圈子、与屠雷唇枪舌剑掀起一波文化与思想的腥风血雨的容城公子。
—— 倾才绝艳胆魄无双的容城公子!
她站在那里,掷地有声︰「不!老百姓关心的是民生问题,玉城有哪些可以帮助到寻常老百姓的,让他们衣食不愁,孩子有学上,老人能就医,年轻人有工作。或者让他们了解玉城以外的事情,比如中央与地方出了哪些需要普及的律法政策。」
「请问熊主编,您这报纸拉车的、卖菜的、修鞋缝衣的、打铁卖豆腐的可看的懂?或者您报纸上面介绍上流社会的花天酒地,与普通小老百姓可有一点关系?让他们看看民脂民膏如何被人挥霍吗?」
「我觉得,这份日报只有两位读者,那就是曹大帅父子,而不是玉城的普罗大众!」
熊志兴被她问的哑口无言。
冯瞿仿佛发现了一个新的顾茗,她胸中有正气,有热血,有孤勇,有见地有报负!
完全不同於少帅府乖乖巧巧的姨太太,也不是被男人在枪击现场放弃,他以为应该对他一腔怨愤赌气不归的姨太太;更不是同他撒泼耍赖的那个小骗子——而是一个全新的他也许只打开了门缝窥见一道天光的顾茗。
本来是一场规培研讨会,却成了她一个人的演讲台。
她说︰「这里还有一份《儿童新报》,在我看来这哪里是办给儿童的报纸啊,完全是办给儿童他父母的报纸。」她清清喉咙︰「关键是,办给儿童的报纸不但儿童看不懂,就连儿童的父母也不感兴趣,我觉得再照这种方针办下去,没有销量冲早要关门!」
《儿童新报》的主编正是那位五十知天命的老先生,是有些迂腐的老头子,前两年接手报馆,因不能接受上一任年轻主编的理念,把这份本来很受欢迎的报纸给办的销量滑到惨不忍睹,几乎要关门的地步了。
顾茗正戳到了他的痛脚,老先生气的呼呼直喘,翘着花白的胡子指着顾茗大骂︰「惟小人与女子难养也!」
「老先生,您这话可是有歧视女性之嫌,如今提倡男女平等,过去那一套老把式可是行不通了!」
若不是碍於现场荷枪实弹的亲卫,老先生都要气的拂袖而去了。
顾茗︰「老先生不必太过生气,就当我是近之不逊远之则怨的小人,可老先生难道不明白如今是民国了,孙先生早就提出人能尽其才,地能尽其利,物能尽其用,这其中的『人』一项,难道就把妇女排除在外了?」
她神色转为郑重︰「报业人是老百姓文化的引导者,我请问在座诸位,可有承担起这份责任?当然在座诸位有意要把报纸办成小圈子里互相欣赏的产物,并不注重实际销量,就当我没说。」
座中各家报馆的主编们面面相觑,虽然并未对顾茗信服,却也被她打乱了阵脚。
有人坐不住了︰「那依顾小姐之意,我们家的报纸应该怎么改?」
那人在桌上的报纸堆里翻出了自家报纸,递给了顾茗,有挑衅考较之意,却也有试探请教之意。
她低下头去看那份报纸,眉目如画,粉黛未施素净如玉,专注的目光令人动容,冯瞿忽然之间醒悟——她为何对他在枪击案现场忘记了她只是言语谴责几句,并未追根究底,或者表现的有多么伤心。
她不伤心。
唐平带她回来之后,从头至尾她其实都很平静,哪怕撒泼耍赖也恰到好处的控制着分寸,哪怕……在床上最激烈的时刻也都很理智。
理智的享受着肉体的欢愉,理智的与他讨价还价,争取自己的权益。
她是真的丝毫不见一点伤心。
因为,她不爱他啊。
冯瞿注视着她专注工作的样子,被好几位主编包围,与他们探讨报馆发展忙碌的样子,心如暮鼓被重重敲响。
也许,她从来也没有一丝一毫的爱过他。
他被自己这个猜测给震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