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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上海公西公馆,老妈子将熨烫的平平展展的长衫送进了主人房,公西太太在三楼卧房外面相连的露天小会客厅跟独子聊天。

老妈子将长衫挂在衣架上,隔着洞开的玻璃拉门看到挂着得体端庄微笑的太太在逼问少爷︰「你就没遇上个合意的好姑娘?」

公西渊都二十好几了,家里挑了门当户对的姑娘要为他订亲,被他拒绝了,还放言︰「如果你们要搞包办婚姻那一套,我就出国去再也不回来了。」

公西顺年届五十,只有这一个儿子,来往的政商名流家里也有孩子在外国留学工作,不准备回来的,深知儿行千里,尤其是在战火烽飞家国离乱的年代,也许暂别就是永诀,哪里敢再逼他。

硬的不行来软的,公西太太不能看着儿子打光棍,只能软磨硬泡,旁敲侧击,期望能听到好消息。

公西渊从国外留学回来之后,家里的意思是想要让他进中威轮船公司学习,将来也好接管家里的生意。但公西渊认为父亲身体健康,对公司的事情游刃有余,他在国外留学数年,深感国家沉痾难愈,民智未启,又怕家里人干涉他的事情,转而回到容城办报。

每个月他总要回家几趟探望父母。公西顺还好,被公司的事情跟外面的社交牵绊着,也没功夫催逼儿子,但公西太太用追问儿子的情事替代了日常寒喧,这让公西渊很是无奈︰「母亲,这种事情不能强求的,顺其自然吧!」

公西太太还要灌输她的催婚理论,房门被推开,公西顺笑呵呵走了进来,取笑老妻︰「儿子每个月都回来的,你们娘俩还没讲完?」

「哪里讲得完?我恨不得天天守在他身边!」公西太太笑嗔丈夫一眼。

公西渊已经有些招架不住亲娘的软刀子,忙起身迎了过去︰「父亲可是要出门去应酬?」

天色渐晚,夕阳铺金洒玉,将公西公馆花园里笼罩了一层金色的轻纱,母子俩对坐喝茶闲话,猛不丁被闯进来的公西顺给打搅,公西太太只好起身,跟着儿子进了卧房。

公西顺虽然身家不凡,且送儿子留学国外,也并不认为新思想有什么不好,但穿着却走保守一派,从来不喜欢穿西装,常年要嘛长衫要嘛再加一件马褂。

他脱了外面淡青色长衫,取了佣人才熨好的靛青色长衫穿起来︰「你在家陪陪你母亲,她一个人也闲的无聊。」系好最后一颗扣子,却又反悔了︰「算了,今天你跟我出去吧,这次约好的客户也来自容城,比较有权势,正好介绍你们认识认识。」

公西太太虽然思念儿子,但是有正经事还是巴不得公西渊跟其父去学习,忙催促着公西渊又换了一身竖条纹的西装三件套,连领带的花色都是细细选过的,才满意的放了儿子出门。

送父子到楼下,还取笑公西渊︰「儿子,遇上喜欢的女孩子可要大胆些。」

现如今到处都在提倡自由恋爱,公西太太也听了不少,自己挑的女孩子被儿子拒绝,也总要摆出开明的姿态,希望他早点成家立业。

公西渊忍俊不禁,父子俩上车之后他还忍不住笑︰「父亲,母亲催婚都快催的走火入魔了!」

公西顺留着寸头,四方额头,炯炯双目,比实际年龄要年轻几岁,一本正经开口︰「我这不是解救了你嘛?」

停了一刻,公西渊才回味过来,亲爹讲了句俏皮话。

他抱拳拱手大笑︰「多谢父亲解救儿子!」到了约好的地点才发现,亲爹哪里是解救他,而是把他从一个困境里推到了另外一个困境。

公西顺约好的客户正是容城少帅冯瞿,见面的地点在酒楼包间。

冯瞿身边还带着他的姨太太顾茗。

在场四个人,除了冯瞿与公西顺表情正常之外,公西渊与顾茗相顾骇然,异口同声问了出来。

「公西,你怎么过来了?」

「阿茗,你几时到的上海?」

冯瞿听到姨太太叫「公西」,尚能勉强忍受,但听到公西渊称呼自己的姨太太「阿茗」的时候,脸都黑了︰「公西先生,请自重!」

他还想到一个问题——公西渊定然知道容城公子便是顾茗,旁人都知道的事情,他却要通过抄家才能翻出她的老底。

孰近孰远,一目了然。

顾茗︰「……」跟醋坛子出门是什么样的感受,她总算深有体会了。

公西顺头一回听到儿子亲密的称呼一个女孩子,可惜这个女孩子是别人的姨太太,那目光瞬间便直了︰阿渊不会是因为这个女孩子才不肯结婚的吧?

他打量顾茗的神色便大有不同。

公西渊连冯瞿的枪顶到脑袋上都不曾胆怯,何况是他一句警告。

当下笑道︰「少帅多虑了,在下从不会在女孩子面前动手动脚,很自重。况且,阿茗是我报馆的下属,难道连称呼也非要小姐先生的客气疏离?」

公西顺︰……难道在报馆日久生情?

顾茗内心挣扎,好想说︰此地危险,速速远离!

但两人手拖手过来,冯瞿牢牢握着她的手,此刻手上的力道明显加大,已经快到了她要喊疼的边缘。

冯瞿目似冷霜凝成的箭羽,恨不得射穿了「野男人」的心脏,硬梆梆说︰「男女之间,适当的保持距离不是社交礼仪吗?」

公西渊短促的一笑︰「原来冯少帅也是讲社交礼仪的人啊?我还以为往别人脑袋上顶枪才是少帅的正常社交手段呢?」

这话呛的极有水准,宛如往冯瞿嘴巴里塞了一颗地雷,滴溜溜顺着喉咙口滚了下去,嘴巴却被捂的死紧,外面瞧不见端倪,但内里早已炸成了血肉模糊的一片,要是开口,碎弹片肯定会冲喉而出,波及对面的人,两败俱伤。

顾茗恨不得给公西渊点赞,偷瞧了一眼冯瞿黑如锅底的脸色,悄悄打消了这个念头。

公西顺总觉得气氛有点古怪,自家独子跟容城少帅之间有种硝烟弥漫的错觉,忙出来打圆场︰「冯少帅别见怪,犬子在容城办了家报馆,又是留过洋的新派人,讲起话来不比我这种老古董,让少帅见笑了!」

冯瞿咽下一口老血,勉强调开了脸上的冷色,话却依旧是夹枪带棒︰「哪里哪里!公西先生可不是普通人,在容城也是大大的有名,他的报纸上有位容城公子写的文章比刀枪的杀伤力还强。」复杂的目光微不可察的从顾茗脸上扫过︰「能与容城公子为伍的公西先生口才也爽利得很,一般人哪里讲得过?」

顾茗︰……容城公子招谁惹谁了?好好的聊着天,怎么拉来做比对?

她甫一进门,打完招呼之后,比公西顺更早察觉了冯瞿与公西渊之间的火花四溅,生怕殃及池鱼,恨不得抱头装死,用她缜密的分析能力排查冯瞿情绪不佳的原因︰他不喜欢公西渊与她关系亲近?还是单纯的不喜欢公西渊这个人?再或者……占有欲作祟,完全不喜欢别的男人与她交情不错,而并非针对公西渊一人?

……

不过短短打招呼的功夫,四个人都落座,伙计前来上茶,她脑子里已经涌上十七八种猜测,唯独漏猜了那一条——冯瞿扒了她的马甲!

有些事情,思维一旦成定势,无论如何都不会往那边去想。

顾茗自忖做事隐秘,况且公西渊跟王一同人品可信,都不是什么八卦的人,没有旁人走漏风声,以冯瞿对她的忽视,无论如何也不至於能知道她的事情。

她稳稳坐着,决定坐山观虎斗。

反正两虎相争,最后伤的都不会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