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0章五国会(1 / 2)

山有木兮 非天夜翔 3035 字 3个月前

神州度过了幽暗的长夜,一如这个冬至到来时漫长的夜晚,这是昼至短、夜至长之时,亦是大争之世里最浓烈的墨『色』。诸侯国围攻洛阳的那天,谁也不知道黑夜会在什么时候结束、新的一天什么时候到来。

神州就在这漫长的夜里沉睡着,彷佛永远不会醒来,刀枪之争无法让这名巨人睁开双眼,鲜血横流,在它面前淌过,诸侯的血、公卿的血、士人的血、百姓的血——混合在一起,汇集为奔腾的河流,在时光力量的推动下,注入大地,浸没了这巨人脚下的土壤。

直到那一天,姬珣将金玺交到了姜恒手中,犹如递给他这长夜里的最后一点星光。随之,银河渐西移,天际出现了一抹很淡的绛『色』,天终於要亮起来了。

阳光照进宫殿中时,姜恒睡了不足三个时辰,却很精神。四十九声钟响,就像昔年他与耿曙在洛阳中每天所闻,唯一不同的是,今日晨钟结束后,有六声拖长尾音的昭示,代表诸侯齐聚天子王城之意。

众封国国君俱等待这一天,依次来到会场前,那是天子接见诸邦之臣的“礼殿”,穹圆地矩,『露』天而设,地上铺着厚毯,绘有神州大地地图,位於洛阳王宫正中,周围燃起了火盆。

洪钟大吕声中,金铁鸣响,先是梁王与一众臣子,其后郑王与龙於、郑国臣;再次芈清、熊丕与郢臣,最后是代国李靳。

近百人鱼贯而入,甲士随身护卫,陪同国君出访者,俱是各封国内的公卿,天子案设在中央北面,坐北面南,五国国君,各依其位入座。代国位西、郑国位东,郢南雍北,梁国正中右下。

汁泷所坐之处,即天子位下不远处。

姜恒最后一个抵达,走进会场之时,正低声交谈的公卿们随之一静,注视姜恒。

姜恒身穿太史令官服,沿晋制,手持符节,站在入场之地,迎上来自四面八方的目光。忽然有种不真实感,七年了,他终於真正回到了此地,回到了天子的身前。

“姜大人?”梁王道。

姜恒长吁一声,来到座前,率先朝空案跪拜。

“天子安好。”姜恒道。

诸王同时起身,汁泷转身,所有人面朝天子案,跪伏在地,俯身以额触地。

“拜见金玺,”众国君恭敬道,“天子安好,则天下昇平。”

磬声再响,连续数声后,各人入座。姜恒来到空案一侧坐下,让出空位。

“七年前,”姜恒说道,“洛阳大『乱』,天子崩,万民离散,中原大地陷於'大争',如今召集各国封王,以议对策。”

会场寂静,只有姜恒之声响起: “天子驾崩,本该以三公联合赵将军出面,照会诸王,然,赵将军与朝廷中官员,殉天子而殁。如今晋廷内,中央官员,唯独姜某与聂海聂将军。聂将军带兵在外,多有不便,全权委任於我,持天子亲授传国金玺以节,主持此盟会,各位国君,想来当无异议。”

众人纷纷道:“无异议。”

汁泷跪坐,身体朝北面天子案稍稍侧了一个角度,看姜恒,忽有种陌生感,他从来便将姜恒视作雍人,从姜恒来到雍地时,他就成为了汁氏的“自己人”。

而就在这一刻,汁泷开始感觉到,真正的、隐藏在姜恒之下的另一重身份——他似乎从来就不归属於任意一国,他自始至终,俱效忠於姬珣。

“各位有何话说,今日都但言不妨。”姜恒解开金玺外的布,那黑黝黝的沉铁之物,如今各国的国君,亦是第一次见,目光俱聚集在天子案上。

“天子虽崩,”姜恒说,“但见此玺,有如见神州天命,今日各位除去消弭纷争外,尚有重大责任,即是为天下百姓,推举出新的天子。”

与会者自然知道,这大争走到了尽头,已是建立新秩序的时候了。

“那就是传国之玺么?”芈清说,“倒是第一次见,先王不止一次提起过,可以让我看看不?”

姜恒将金玺取下,交由众人传看,道: “七年前,天子遗命,乃是让我持其寻找适合为天下之君者。”

众人看过一轮,这王权的象征,便再一次回到案前。

“但以眼下情况,”姜恒道,“这尚不是最重要的,在下想听听各位国君的意思。未来神州的命运,便掌握在今日与会者的手里了。”

“天子驾崩,”熊丕说,“前因后果,暂且不论。”

熊丕与芈清交换了眼『色』,姜恒清楚他的暗示,当年五国围攻洛阳是笔烂账,雍国认为关内四国率先挑起大战,四国则指责汁琮意图劫走姬珣挟天子以令诸侯,谁也辩不过谁,各有各的说法,便暂且搁置不论。

旋即,熊丕顿了顿,说:“雍国年前撕毁协议,在安阳朝兄弟之盟开战,屠杀我国十万将士,这笔账,今日得好好算一算。”

会场肃静,这是群臣早就提醒了汁泷的,汁泷倒不如何介意,只是笑了。

“梁国亦是这么一说。”旋即,梁王开口道,“安阳、衡阳、照水等地,如今被雍国占去。何时还给我们?还请姜大人为我大梁主持公道。”

年幼的郑王身边,诸令解代为发话:“郑国济州一战,生灵涂炭,雍国惨无人道,犯下种种恶行,汁琮虽死,却死有余辜,如今谁来为这场战争谢罪?”

李靳冷笑一声,望姜恒,倒是没有来寻仇讨事,知道以眼下局面,姜恒已无法应付,代国的诉求最后再加上去不冲。

汁泷先是朝熊丕道:“安阳一战,十万郢军并非我雍人所杀,乃是中毒而死。贵国想必收屍后,已得到报告。雍军亦有近万人,因天灾而故。”

熊丕认真道:“袍泽们既然死在了安阳,而安阳又被雍王攻占,自该由汁家给个交代,否则呢?”

“殿下。”芈清朝熊丕小声劝说,

姜恒看了眼汁泷,示意你怎么说?

汁泷又解释道:“雍国亦在调查,假以时日,一定会给贵国一个交代。”

姜恒次怀疑安阳之战,一招将十余万人,满城鸡犬不留,杀得干干净净的招数,乃是出自罗宣之手,但奈何他已找不到自己师父的人,更不可能去问他了。

“我们相信雍王。”芈清答道。

熊丕便暂时不再提出异议,太子与公主,一唱一和,开始低声讨论起来。

“那么我们呢?”梁王毕绍说。

太子灵死后,毕绍彷佛一夜间长大,虽不过十二岁,却已隐隐有了年老成的模样。

汁泷说:“安阳之『乱』,非孤本意,今日既然召起联会,便已想清楚了,梁国王都,原样奉还,照水城由雍军暂为代管,以三年为期,进行逐步交接。”

汁泷这么一说,所有人顿时大哗,谁也没想到,雍国竟会放弃到手的土地!

“谢谢。”毕绍淡淡道。

“战死的百姓,”只听梁王身边,相国春陵又说,“雍王有什么说法?不要拿你爹的决定与你不相干之言来搪塞,如今是国君,责任就在你身上!”

诸令解:“济州之战,如何交代?”

汁泷没有回答,所有人都看他。良久沉默之后,姜恒道:“雍王,他们都在问你呢,怎么说?”

汁泷朝姜恒道:“是要割地,还是要赔款,以偿各国战死的百姓『性』命,我都可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