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静了片刻,末案处的孙英取来绷带,太子灵接过,朝毕绍说:“梁王,包紮一下罢。”
“我自己来。”毕绍答道,以满是鲜血的手接过绷带。
太子灵叹了口气,说:“正如我等所言,姜太史与聂将军此来,乃是助我等走出困境。”
“这困境,是他们一手造成的。”一个声音冷冷道。
姜恒看了他一眼,认出那三来岁的文臣,当年他寄居东宫时,这名文臣就在朝中为官,名叫诸令解,如今看服饰,已是郑国右相了。
此时诸令解朝众人道:“若非姜恒助雍国变法,袭玉璧关,我大郑便不至於有此大败,今日汁琮出关,酷政惨无人道,他才是罪魁祸首!”
“我说!”太子灵显然动了真怒,“往事已成定局!右相!你是铁了心要算旧账?再算下去,於事何补?”
“不是我想算旧账, ”诸令解冷冷道, “教我如何相信面前这二人?”
“各为其主已。”姜恒答道,“我就不懂了,这很难理解?右相,我若身为雍臣,食雍国俸禄,却掉头帮着郑人对付雍人,你觉得就能相信?不怕我如今再一转身,将你们全卖了?”
诸令解登时哑口无言,姜恒道:“正因我投身郑时,对郑国绝对忠诚;我到了雍国,更是毫无余地地为雍国考量,如今我再来了郑,想必各位当可相信我。”
太子灵说:“不错,姜先生昔日为咱们去刺杀汁琮的义举,大家总是有目共睹的,虽然最后天不如我愿,至少我相信姜先生。”
“朝三暮四,”诸令解又道,“恕我不能信他们,你们就是雍国的走狗!”
“你认错么?”左相边均这时出来打了个圆场,说道,“汁琮犹如虎狼,你二人成了虎狼爪牙,出关启战,这是赤|『裸』『裸』的侵略! ”
姜恒只觉分好笑,耿曙却声音沉稳,掷地有声。
“你认错么?”耿曙反道,“你郑人挟持天子不成,屠杀洛阳百姓,『逼』死天子与赵将军!当初的账,我正想找你们好好算一算!”
霎时间所有人再次大哗,太子灵清了清嗓子,眼前局面已演变得无法收拾,事他考虑过最坏的情况,却依旧轻视了仇恨的力量。
“你认错么?”耿曙的声音再一次压住呵斥与谩骂,朝太子灵喝道,“你轻启战事,强攻落雁!”
“坐视汁琮不管,”诸令解怒吼道,“他就不会出关?!汁琮就是个狗娘养的!”
刹那朝廷中群情汹涌,姜恒正想开口说句话,梁王毕绍已包裹好了伤口,声音轻轻的,再次传来。
“我认错,”只听毕绍认真地说,“当初洛阳之变,是我之错。”
春陵老泪未干,听得梁王此言,刹那惊慌道:“王万不可这么说!何错之有?当年您只有五岁!”
姜恒再次与毕绍对视,殿内静了下来,只听毕绍道:“『逼』死天子,攻陷洛阳,乃是我之大错。亦是五国之过,汁雍亦然。”
这是姜恒第一次听到,在洛阳事变之后,五国之中第一次有国君出来直面当年之过,并承担了责任。
姜恒点了点头,望向太子灵。
太子灵释然一笑,说:“我也认错,当年之举,乃我之过。”
孙英咳了声,进攻洛阳时,老郑王仍在,也是朝中的一致决定,必须抢到天子,绝不能让姬珣落入汁琮手中,太子灵又有多大能耐,去左右天下的必然之势?
姜恒说:“如此……”
耿曙听到两人表态,说道:“那么,我也认错,所托非人,是我之错。如今,我与弟弟,正是前来弥补自己犯下的错。”
气氛终於缓和下来了,与席者俱是饱读诗书之人,恢复理智之后,谁都清楚,如今天下困局,怎么能怪在姜恒与耿曙身上?哪怕当初琴鸣天下的那场杀戮,亦不该让他们来背负这血仇,归根到底,俱是一场悲剧,所有人身不由己,被卷入其中的悲剧。
“那么我们现在,”姜恒走到耿曙身边坐下,说,“总算可以好好谈谈将来了。”
“谁的将来?”毕绍说。
“梁的将来、郑的将来,五国的将来,以及天下的将来。”姜恒说。
耿曙於是不再话,只沉默地注视着手中之剑。
“你们放出了一头无所不食的饕餮,”诸令解说,“如今当可好好看下,它会做什么了。”
太子灵朝姜恒说:“你们点燃了一场大火,若不及时阻止,它将烧光天下。姜先生,如今我仍然相信,这场火只要倾尽全力,仍可以被扑灭,只是我们将付出更多的代价。”
姜恒想了想,说:“还是按老规矩,咱们先听听,汁琮做了什么罢。我相信郑王不可能没有任何情报。”
太子灵便示意左相边均回报情况,姜恒确实秉承了他一贯以来的思路,没有来便谈阔论,他们需要了解情报,所有的、关於雍国的情报。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本该如此。
只听边均咳了两声,慢条斯理道:“汁琮如今已占据了大半个中原,洛阳、安阳、汉中、捷南、嵩县琴川一带,尽在他掌握之中。三日前,曾宇率军南下,开始攻打照水城……”
与姜恒想像中的速度差不多,这也是他尚在落雁时,所商讨的南征大计。
接下来,长江会阻住汁琮的脚步,江州易守难攻,汁琮缺水军,不会去啃这硬骨头,最好的路就是沿浔水三城,取浔东、浔北、浔阳,入侵越地,再顺长江掉头往东北,绕过崤关,进入郑国。
一城失,城城失,南方四国僵持百年后,只要一地首先告破,便会迎来连环崩塌。
龙於的军队驻守崤关,此时若抽调军队回援,汁绫便可轻易举攻破崤关,届时济州将更危险。
比起战事推进,姜恒更在乎的,反是已被纳入雍国版图后的城池,百姓现状如何。边均的情报简直让他觉得,事情不能再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