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多血!”姜恒翻来覆去地看,他从不知母亲生他时,遭遇如此多的磨难。
“恒儿。”耿曙忽然说。
姜恒那狐皮襁褓放回箱底,不明所以,看着耿曙。
耿曙始终沉默,彷佛过很久很久,姜恒又问:“怎么,哥,想说什么?”
“这是界圭带来的。”耿曙说,“十九年前,他用这块狐皮裹着,将带到了夫人面前。”
“什么?”姜恒一时间没听懂耿曙之言,他小时候与界圭有什么关系?
耿曙不敢看姜恒,低头注视那块皮,他将这匣子的出现解读为天意,时间到了,他不能再瞒去,哪怕结再残忍,他也必须去面对。
姜恒忽然睁大双眼,瞳孔剧烈收缩,一手无意识地抓住了耿曙的手腕,不自觉地用力。
“界圭为什么……”姜恒喃喃道,“我……我不是在浔东出生的吗?为什么?哥?知道什么?告诉我!”
姜恒怔怔看着耿曙的神情,一时如坠冰窟。从半年前起,他便总看耿曙『露』出这样的表情,他不明其意,只以为耿曙有心,这一路上,耿曙的心重重,更是让他几次欲言又止。
如今,他终於感受到了,在这一切背后,所埋藏着的某种危险。
犹如姜家的大宅在下一刻便将再次无情垮塌,将他们埋在下面,姜恒不敢再往想。
但耿曙开口了。
“的生辰是冬至。”耿曙说,“冬至那天,在落雁出生,界圭为保护你,将偷偷带出来,不远千里,先到安阳,想将……托付给咱们的爹。”
“但爹那时尚且……置身危险中,”耿曙又道,“他怕他保护不,於是他一封信,让界圭抱着南,来浔东找你娘。但不知道为什么,他没有这封信交给界圭,让他一起带走。”
耿曙始终没有抬头,他不敢多看姜恒的反应,接着,他从怀里,慢慢地取出了那封用油纸包着的信。
“的亲生父亲……是汁琅,”耿曙发着抖,慢慢地拆开油纸,颤声道,“娘是雍国王后姜晴,年他们都以为你死了,的另一个名字叫……汁炆。的牒位,至今还供奉在雍国宗庙的,玄武座前,恒儿……恒儿!”
姜恒已转身,离开那卧室,冲到廊,看着雨水,耿曙从身后追上。
“恒儿!”耿曙怕的一刻终於来了,他伸手去握姜恒的手腕。
“是我的弟弟,”耿曙说,“爹娘还是你的爹娘,只是你的出生,与你一直以为的不一样,我永远是我,恒儿!”
姜恒全身发抖,呆呆看着耿曙,眼里现出空洞,耿曙不知所措想抱他,姜恒却一转身,冲进雨里。
“恒儿!”耿曙马上背起黑剑,追了出去。
姜恒快步跑过门外长街,茫然面对铺天盖地的雨水,这天地竟是对他而言如此陌生。
耿曙没有再靠近姜恒,跟在他的身后。姜恒回身,忽然大喊道:“别跟着我!”
姜恒脑海中一片空白,他意识地往前走去,耿曙却寸步不离,紧跟在姜恒五步之外。
卧房内,一阵风吹过,展开的信落在地上。
吾妻昭:
【雍宫局势一如年你我所料,汁琅之死,仍有内情。】
【令妹生汁炆后,大萨满『药』石乏术,终不得救,晴儿中毒已深,撒手人寰。汁琮若果真如我与界圭所料,毒死兄长,汁琅之子定不得幸免。如今孩儿被界圭偷出落雁,本意予我寄养。但我业已目盲,又在安阳,恐不得保全……】
“恒儿!”耿曙深一脚、浅一脚在雨里跟着姜恒,姜恒漫无目的,走过积水横流的街道。
他的心里空空『荡』『荡』,一瞬间犹如灵魂离体,茫然地审视着这个世间。
【现将他交予,为令妹与汁琅唯一骨血,可自行决定其生死与去留。其后腰处有一胎记,太后若亲眼所,定能辨认……】
信件不过匆匆数行,尚未写完,十九年前的墨迹湮在发黄的纸张上。耿渊也许改变了主意,觉得以妻子的『性』格,什么都不必说了,终这封信,仍旧不曾寄出。
浔东城内,奔马经过,耿曙马上拉住了姜恒,挡在了他的身前。
那是城中巡逻的队伍,为首的武官大声道:“什么人?”
耿曙一手伸到肩后,握紧黑剑剑柄,同样大声答道:“浔东人!”
武官看两人一眼,以为姜恒是女孩儿,小两口吵架跑出来,便没有多问。雨越越大,淋得姜恒全身湿透。
“回去罢!”武官说。
天顶闪电划过,照亮三人的脸,姜恒忽然觉得那人有点眼熟,想起来了,他是当年浔东的城防治安官。
“走吧。”耿曙不想在这个时候动手,拉姜恒。
姜恒渐渐清醒过来了,意识正在一点一滴地回来。
治安官纵马离开,姜恒转头看耿曙,耿曙分不清他脸上的是泪还是雨水,他想吻一姜恒,却恐怕令他更为难受,但就在两人对视之时,姜恒眼里,依旧是耿曙一直熟悉的神『色』。
“恒儿。”
“哥。”姜恒轻轻地说。
耿曙终於放下心来。
姜恒说:“我……我没事,哥,我只是……我没有想过,我……从来没有想过。”
及至此时,姜恒总算明白了,伤感才一瞬间涌上心头,他抱着耿曙,在雨里大哭起来。耿曙抱紧他,低声说:“没事,没事,恒儿,一样的,都是一样的。”
“不一样,”姜恒更咽道,“我知道不一样……”
正如耿曙所想,那巨大的伤感与虚无,一刹那淹没了他俩,就在这场雨里,一切从此变得不一样了。
姜恒说不出变化在何处,也尚未想清楚,这对他而言究竟是痛苦,还是转机,但此刻耿曙的心跳与胸膛、肩膀,他的体温,已发生不易察觉的变化。
哪怕耿曙予姜恒的熟悉感一如往昔,他们却在一刹那同时脱胎换骨,犹如蜕茧而出的蝴蝶,展开轻盈的翅膀,翩跹追逐,飞往天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