响动声忽然让耿曙回过神。
“做什么?”耿曙道。
姜恒跪在地上,打了个喷嚏,起身道:“这儿有个地窖。”
“嗯,”耿曙说,“我娘前放东西的。”
姜恒说:“应当没人发现过。”
家里地上有一块木板松动了,底下可以开启,地窖不大,不过五六步见方。但现在想起来,耿曙小时候也不知道家里为什么会有这个地窖,兴许是母亲让人做的,唯恐有一天,父亲行刺失手时,万一有人找上门来,她可让儿子躲在里头。
姜恒盘膝坐在地上,想到很久以前,罗宣家里的地窖,他随手玩了两下铜环,决定不去开。
“你看看吗?”耿曙说,“底下都是酒,给爹回家时喝的。他喜欢喝一杯酒,吃一点娘亲手做的小菜,再抱着我,弹琴给我,哄我睡着。”
姜恒对父亲极其陌,但就耿曙一点一滴的回忆中,渐渐地拼凑起了父亲的形象。
“真好啊。”姜恒着耿曙的回忆,就像自己也经历了这些一般,既是羡慕,又充满了遗憾。
“我……对不起,恒儿。”耿曙忽然醒悟过来,他回忆的一切,姜恒却来没有经历过,没有人像聂七与耿渊爱他一般,爱过姜恒,小到大,他一直活在孤独之中,哪怕昭夫人予他的爱,在他小时候也无法理解。
“这有什么的。”姜恒笑道,“下去看看么?想不想喝酒?我去拿上来给你喝。”
“我去,”耿曙说,“下头很黑,你不知道地方。 ”
耿曙拉开铜环,凭借回忆走下去,他几乎没有进过地窖,聂七怕他打翻了藏酒。酒坛子放在架上,已被喝得差不多了,剩下三坛。
耿曙提起一坛,在旁边『摸』到了一个铁匣。
耿曙停下动作,在他的记忆里,童中似乎没有看到过这东西。
“当心别摔了。”姜恒朝下说。
“没。”耿曙打开铁匣,『摸』到里头的东西。
姜恒去简单地打扫了下房间,清出一块地方,走开后耿曙头顶地窖口的微光投了下来。
耿曙铁匣里头,『摸』出了一个小小的油纸包。包里有一块布——对着微弱的阳光看了眼,上面满是斑驳的血迹。
这是什么?
布里还包着一封信,余前的信,写在一张发脆的纸上。
耿曙小心地展开,看见了信件的抬头称呼,乃是“昭儿亲启”,他借着光看了两行字,登时呼吸一窒,现出难以置信的表情。
“哥?”姜恒在上面。
“我上来了,你让一让。”耿曙说,马上将油纸包收进怀中,手上发着抖。
姜恒不住打喷嚏,灰尘实在太多了,耿曙提着酒上来,说:“不在这儿喝,去看看我娘罢,我还找到了几个杯子。”
“好。”姜恒使劲『揉』了『揉』鼻子。
耿曙的脸『色』明显地变了,他的呼吸急促,但上来时也吸了不少灰尘,顿时打起喷嚏来,两兄弟此起彼伏地打喷嚏,引得姜恒大笑,耿曙不知不觉,眼泪都打出来了,笑得实在控制不住。
午后,安阳城北,墓地前。
耿曙斟了三杯酒,一杯洒在聂七的墓前,自己持一杯,与姜恒互敬,两人喝了。
“这也许是我最后一次回来了,娘。”耿曙说。
姜恒道:“哥,不会的,咱们还有机会。”
耿曙想了想,没有接姜恒的,朝墓碑说:“我找到恒儿了,今往后,我好好陪着他。”
姜恒只觉分感动,眼眶发红,最后哭了出来。
他想到那耿曙是如何抱着母亲的屍身上山来,挖了一块地方,把她用草蓆裹着,放进土里,填土进去。
那天安阳一片混『乱』,不会有人注意到一个上吊的制灯芯的女人。耿曙甚至没有钱请人为她刻墓碑,也不能去收敛父亲的屍体,为她立了一块无字的石碑,权当记号。
其后,耿渊的屍体被挂在安阳城门上,曝屍三月,在越地的、早已荒废的耿家祖祠被愤怒的郑王夷平,祖先屍骨被鞭屍。
这一切,都过去了五。一个又一个的消息传到浔东,传入姜昭耳中,她始终无动於衷,就像与她毫不相干,将姜恒抚养长大。
她教他读圣贤,没有让他恨任何人,哪怕唯一一次提起父亲,也只有淡淡的一句:
“他活该如此。”
耿曙伸出一手,搂着姜恒,嘴角带着笑,接下来,他去做一件很艰难的,他不知道他们能走多远,前路满是荆枣,较之他们离开浔东那天更为坎坷崎岖。
但他在这一刻,终於坦然接受了他们的宿命。
姜恒尚沉浸在余前的悲伤之中,耿曙却轻轻道:“恒儿,我有一件,想告诉你。”
“什么?”姜恒平静心绪,抬头看着耿曙。
耿曙想伸手入怀,倏然一道光晃过他的眼睛,耿曙一手下意识地换了动作,握住背后黑剑的剑柄,目光越过姜恒,投向他身后。
墓地下,一个身上穿着汉人服饰的老者,佝偻肩背,缓慢地走来。
他的右手中拿着一根手杖,手杖泛着灰黑『色』,姜恒知道那是什么制——死人的脊骨。
左手则持一把小巧精致的、闪烁银光的利剑,没有剑鞘,方才那道光,正是细剑折『射』阳光发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