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渊、界圭,俱是他兄长的人,但汁琮从小就敬佩耿渊。比起汁琅,耿渊待他更亲切、更耐心,也更理解他的苦。
汁琮从小就只有一个朋友,这人就是耿渊。
他很清楚,比起他,耿渊更喜欢汁琅,但这丝毫不影响他对耿渊的敬佩,小时候,他常与兄长争吵,界圭是站在哥哥那一边的,在那种时候,只有耿渊会帮他。
大雍向来是太子主政,王子率军出征,汁琅负责治理国家,带兵征战的重任,就落在了他的身上。
他永远也忘不,耿渊决定前来刺杀的那天。
这个决定也许在他十二岁时就作下。
那时雍国上下谈重闻之名『色』变,军神|的名头实在太响亮,雍国连番遭遇大败,被拒於玉璧关,不得南下半步。
“我打不过他,”年仅十二岁的汁琮忍不住朝耿渊说,“我想到他就害怕。”
“不用怕。”耿渊闲暇时,常常陪汁琮练剑,指点他的剑招,帮助他调整动作,毕竟汁琅更喜欢界圭多点,耿渊没有争宠的习惯,便常陪着弟弟玩,彼此年岁也相仿。
“'怕'是由不得自己的。”十二岁的汁琮说。
同样十二岁的耿渊,却有少年老成的风范,说:“我的意思,不是让面对他时别害怕,是不会有这一天,在你与他交战前,我会取他的『性』命。”
那天汁琮震惊,说:“能做到?”
耿渊说:“他是人,是人,就会死,这有什么稀奇的?我大可以刺杀他。”
耿渊说得轻描淡,彷佛世上已无人是他的对手,平生难求一败。
汁琮说:“会为了我去刺杀他。”
“我为了雍国,”耿渊答道,“我是雍人。好好练剑,不然咱俩又要挨你哥说。”
耿渊无论做什么,都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平生也未曾朝王室提过任何的要求,他随遇安,淡泊名利,也不在乎感情,不像界圭,总会用诸多莫名其妙的条件,来试探汁琅待他的感情。
唯一一次提要求,是为一个女人。
“让姜昭跟我走罢,”十六岁那年,耿渊朝汁琮说,“我看也不喜欢她。”
汁琮想也不想便答应他,说:“喜欢,当然可以。”
汁琮什么都可以让给耿渊,冲着当年那句话,耿渊最后,也果然兑现了他的承诺。
汁琮在王案前坐下来,看着案几被血迹所染黑的一摊,当年耿渊在此处刺死毕颉,并在他屍体畔抚琴一曲,最终『自杀』去。
他清楚地记得耿渊离开的那天,名医公孙樾到访雍国,为他调配一碟『药』膏。
汁琮抱着胳膊,背靠殿柱,说:“明天就要走了。”
耿渊这几天里,走过雍宫的每一个地方,仔仔细细地看汁琅、汁琮两兄弟,闻言又朝他示意,在镜子里盯着他看。
“不必这样做。”汁琮皱眉道。
耿渊说:“知道我决定的事,从不反悔。”
汁琅也来了,两兄弟一起看着耿渊。
耿渊又问:“姜昭还好罢?”
“她回越地了。”汁琮说。
耿渊点了点头,公孙樾调好『药』膏,放在耿渊面前。
“这『药』能致人短时目盲。”公孙樾说。“但若长期不用解『药』,将令双眼彻底失明,耿公子一定慎重使用。”
“知道。”耿渊淡淡道,公孙樾便识趣告退。
“我不知道这一年内,刺杀能否得手。”耿渊想了想,朝镜中的兄弟二人说,“刺客出手,要耐心,有些机会,甚至得等上个三五年,但只要成功,们就能听见南方传来的消息,届时,雍国就能出关,入中原。”
汁琮与汁琅都没有说话,沉默地看着耿渊。
“这不是大家一直以来的愿望么?”耿渊忽笑起来,说,“是好事啊,来,们谁替我上『药』?”
“我不行。”汁琮眼里带着泪水,更咽道,“耿渊……”
耿渊说:“汁琮,来罢。”
汁琮走向耿渊,他明白耿渊的心情,一双眼睛又算得上什么?他们向来是可以牺牲一切的人,为了完成这一生的目标。兄长,这名出生后便注定要成为太子,再继任国君的人;那个不需要付出多少努力,就可以得到一切的人;那个以为凡事都有两全之道的人;将“王道”挂在嘴边的人,又怎么会知道人生路上,有多少抉择、多少牺牲?
有时一念之间,就是永别。
汁琮为耿渊敷上『药』,再一层层地将黑布蒙上他的双眼。
耿渊欣然道:“好了。”
耿渊离开的那天不能声张,但王室所有人都来送他,汁琅、姜晴、汁琮、汁绫,甚至姜太后。
耿渊甚至没有回头,坐着一辆车,由一名车夫驾车,眼睛蒙着黑布,在一片黑暗里离开他从小长大的落雁城,离开他的家,前往茫茫飞鸟越过山峦的玉璧关,前往中原。
七年后,汁琮巡视玉璧关时,听到南方传来的消息,他成功,却也死在安阳,死前尚未来得及回头看一眼他的故乡。
黑暗里,汁琮看着他平生最好的兄弟留下的痕迹,就像他的鬼魂还在这里。
“我来带回家。”汁琮在黑暗里说,“本想让这里的所有人为陪葬,但儿子听姜恒的,放过他们,也好,算。我想,他的话,就算是你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