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恒这一觉睡到了大天亮,在落雁王宫的第一夜,出奇地让他觉得安稳。这种安稳是前所未有的,就连洛阳与海阁都不曾发生过,唯一能相提并论的,就只有浔东。
那是家的感觉,这个地方如此陌生,却有着隐隐约约家的意味,为什么?正如有一个灵魂,在守护着他。
姜恒睡醒时,蓦然发现耿曙又出现在自己身边,且抱着他,半趴在他身上,想必半夜又过来睡了。
“哥, ”姜恒推了推他,说,“怎么跑这儿来睡了?”
他们还在洛阳时便同床共寝,中间分开了五年,姜恒已习惯一个人睡了,及至再重逢时,耿曙自然而然地又与他睡一张床,整夜整夜抱着他,不愿与他分开。
回到落雁城里后,耿曙辗转反侧,怎么都睡不着,於是夜半时分,又来到姜恒身边,这次没有吵醒他,只在他身边睡下。
“起床了!!”姜恒在他耳畔道。
耿曙马上弹了起来,说道:“怎么了?恒儿?”
姜恒:“……”
耿曙睡眼惺忪,说:“哦,在家里。”
於是倒头继续睡。
姜恒独自起来,习惯了自己打水洗脸,耿曙听到动静,忽然清醒过来,起身道:“我来,我醒了。”
耿曙到院里去,外头有宫人当值,准备了热水,忙进来服侍姜恒与耿曙。
“殿下与公子在哪儿用早?”那是个汁绫派给姜恒的贴身侍卫,问道,“太后吩咐,如果醒了,就去一处吃。”
姜恒说:“我就在房里吃罢,殿下过去给太后请早。”
姜恒在洛阳当了三年太史官,对礼节很熟,按规矩,他是来借住的亲戚,用过饭后再去叩见太后。耿曙则不一样,是自家人。
耿曙正要拒绝,姜恒便伸出两根手指,示意要揪耳朵了。
“我找了你一早上,哥。”太子泷的声音传来,也不等通传,便径自进来了。见姜恒与耿曙二人身着单衣,他当即一怔,想必两人昨夜睡在一处,这才刚刚起床,脸『色』便有点不自在。
“嗯,”耿曙答道,“你先出去,待我换了衣服。”
“不打紧,”姜恒笑道,“这有什么的?太子殿下早。”
太子泷脸上带着笑意,耿曙又来了一句:“让他们把我的被褥、衣物搬过来,这几个月我陪恒儿睡罢。”
太子泷:“这……”
“殿下别听他胡说八道。”姜恒笑道,“就在隔殿,几步的工夫。”
耿曙:“你到底听不听话?!现在我说什么,你都要顶我的嘴了是不是?”
“是啊,”姜恒旁若无人道,“怎么?你有不满意?不满意你就别进我这房里来了。”
太子泷:“………………”
姜恒与耿曙对视,丝毫没有半分让步。耿曙最后屈服了,满脸不耐烦,但想到要过来睡,还不是自己一句话的事,姜恒也拒绝不了,便决定不在这件事上与他争吵。
“行行行,你说了算。”耿曙说,“我让他们做了你爱吃的,你多吃点,昨夜你也没吃多少。”
“我胃口好得很。”姜恒笑道,“去罢,和他们用早饭去。”
姜恒朝太子泷笑了笑,去屏风后换衣服,太子泷见耿曙在姜恒面前,与曾经的他简直判若两人,从前的耿曙就像一块石头、一面冷冰冰的碑,没有喜怒也没有哀乐。
太子泷震惊无比,耿曙居然会哄人?!还会说这么多的话?
“恒儿,”太子泷定了定神,说,“今天就来鸿书殿里,咱们正好聊聊,接下来的事,父王特地叮嘱了,让我朝你请教。”
姜恒在屏风后换上了衣服,转出来,朝太子泷笑道:“还不是时候,殿下。”
太子泷期待地看着姜恒:“嗯?”
姜恒道:“还有些事想做,待我想清楚了,自当前来为雍国一效犬马之劳。”
说着,姜恒自顾自到案旁坐下,朝太子泷做了个“请”的手势。
“出关来落雁城,我便早已抱着报效大雍的心,这是我爹昔年为之付出生命的地方,这点还请殿下全心全意地相信我。”
姜恒认真起来,也像变了个人一般,起初太子泷只将姜恒视作比自己小一岁的孩子,但这话听起来,竟有着丞相管魏那熟悉的、不卑不亢的从容。
太子泷上下打量姜恒,带着很淡的不安,姜恒却朝他一扬眉,笑了笑。
在他的意料中,就像他认识的其他储君一般,太子泷理应问一句“先生有什么想不清楚的?”。
那么姜恒便将回答他:“功课总是要做的,不仅我要想清楚,您也要想清楚,您真的了解自己的国家么?”
於是这位雍国的太子,便当坐下来,与姜恒讨论一些事,而这些事,是他在入职东宫前,必须做的功课,这是双方的功课。
但太子泷没有。
他只是认真地说:“好,那我不勉强你,恒儿,你慢慢想,但凡有需要,随时找我。”
姜恒:“……”
太子泷又看耿曙,扬眉现出询问之意,耿曙便朝姜恒说:“我吃过饭就回来。”
“去吧。”姜恒说。
太子泷与耿曙走了,姜恒叹了口气,无奈摇头。
“先生有什么想不清楚的呢?”界圭又出现在门外了,拿着一个食盒,幸灾乐祸道。
“滚!”姜恒道,“你就没事做吗?成天在我房门外探头探脑的做什么?”
界圭只觉好笑,又觉唏嘘,自言自语道:“太史大人这一套玩不转了啊。雍人都是死脑筋,太可惜了。”
界圭送来早食,姜恒打开食盒,看了一眼,有人动过,却也没说什么,抽出筷子。
“尝得高兴么?”姜恒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