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曙答道:“我还是那句话,恒儿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姬霜今日一身武服,英姿飒爽,让人赏心悦目,沉声道:“久闻淼殿下骑『射』之技天下无双,不如咱们赛一场?”
耿曙不想与她比试,姜恒却推了推兄长,让他骑马带着姬霜驰骋在前,自己与李谧落在后,尾随的护卫,则是李靳所带的三千卫队。
“姜恒,你当真不考虑留在代国吗?”李谧朝姜恒道。
两人骑马在后,缓慢前往汀丘。
“留在代国做什么?为我爹赎罪么?”姜恒朝李谧问。
李谧正『色』道:“绝无此意。”
姜恒说:“那么陛下本着何意,让我留下来呢?”
李谧说:“你的志向,应当是辅助国君,一统中原,结束五国割据的局面,找到新的天子,让百姓安居乐业,我猜得对罢?”
姜恒点头道:“是。否则我也不会为太子灵刺杀汁琮,或是令你父亲休兵了。”
李谧:“你与耿先生……失敬了,我实在不知道该如何称呼他……”
“聂海。”姜恒答道。
“你与聂海,”李谧说,“一文一武,正是我所需要的人。眼下就有这机会,我愿让你放手施为,你若有信心,当可将代国治理得比公子胜尚在时,还要繁华,十年后,代国愿将举国兵力交给聂海,一战而定天下,这么好的机会,为什么不留下来呢?”
姜恒反问道:“陛下,你恨我们么?”
“不恨。”李谧说,“我只恨你们的父亲。”
姜恒正要开口,李谧又道:“耿渊看似杀死的是我叔父,实则扼杀的,却是代国的未来。如今这个未来,又有了崭新的希望,我心里清楚,必须放下这仇恨,去实现叔父与父王的愿景,为此,其他的,我都可以不再计较。”
姬霜与耿曙在前面已经跑得没影了。
姜恒回头看了眼,确认卫队还在,他可不希望李谧在这个时候,被什么杀出来的人伏击。
“你知道我为什么不愿意留下来么?”姜恒朝李谧说。
李谧扬眉,示意姜恒说。
“因为你不是合适的国君。”姜恒说,“或者说,对我而言,你不是最合适的那个人选。”
李谧说:“还请姜先生指点,我做错了什么?”
姜恒说:“你什么也没有做错,这就是你不合适的原因。暴君也好,明君也罢,必须犯错,或者有些事,对一些人来说是错的,对另一些人来说,却是必须如此。”
李谧陷入了沉思中。
“我会好好想想。”李谧说,“姜先生,当真没有半点余地么?”
姜恒催快马速,朝李谧笑道:“有,我相信,未来你犯错的机会还不少。我们一定会再见面的。”
李谧猛催战马,越过姜恒,冲向远方的汀丘。
姜恒倒是不着急,落在最后,不片刻,李靳赶了上来,朝他使了个眼『色』。
姜恒:“???”
汀丘到了,一行人下马,虽是隆冬之际,姬霜已出了一身汗,在离宫内饮茶。
“你输了。”姬霜朝耿曙说。
耿曙道:“让你的,我要看着恒儿,不能让他离我太远。”
李谧进得前殿,说:“我去见父王,你们一起来么?”
耿曙正要起身,姬霜却道:“淼殿下,请留步。”
耿曙不去,姜恒自然也不去,便留在前殿外。李谧则点点头,径自先去探望被囚的父亲李宏。
姜恒没有打扰姬霜与耿曙最后的这一点相处时间,主动走到殿外去晒太阳。
李靳正守在外头,独自坐在一旁出神。
姜恒看了眼李靳,笑道:“李将军,这次当真辛苦你了。”
姜恒本以为会听见李靳说几句,他与姬霜的感情抑或曾经,没想到下一句,竟是令姜恒震惊了。
“跟我走罢。”李靳忽然道。
姜恒:“!!!”
李靳说:“去海外仙山,去蓬莱,走么?”
姜恒走近李靳,李靳却没有任何回应,只对着空空『荡』『荡』的校场,说道:“他是汁琮养大的,心已经不在你这里了。”
“他已不再是聂海,无论他如何辩驳,他心里都清楚得很,他的名字,叫作汁淼,他是汁家的孩儿。”
姜恒过了好一会儿,才明白到事情的前因后果。根本就没有什么劝说、什么倒戈!李靳答应得这么爽快,是因为他一开始,就被罗宣设计了!那天前来与公主相谈的人,也是罗宣!难怪他如此轻而易举,就进了湘府,走到自己房中!
“是你啊。”姜恒笑道。
“嗯。”李靳低头看自己的手指,认真地说,“从你进城那天起,就是我了。怎么说?跟我走不?”
姜恒伤感一笑:“你说得对,师父,他曾经叫'耿曙',后来又成了'汁淼',只有在洛阳的那三年里,他才是我的'聂海'。”
李靳道:“你比谁都清楚,否则他为什么躲着雍国?他不敢去面对?害怕,正因心虚。你跟着他,又是何苦?冲早有一天,他爹让他杀了你,只恐怕,他也会朝你拔剑。”
“不会,师父,我知道他不会。”姜恒说,“你要走了么?”
李靳不答,甚至不看姜恒。
姜恒说:“师父,你爹呢?李谧告诉我,他失踪了。”
李靳沉默。
姜恒:“你最后果然还是杀了他。”
李靳:“我自己的爹,我想杀就杀。”
姜恒点了点头,说得不错,他无权干预。
李靳又道:“给你一个机会,姜恒,跟我走,现在就走,让他们留在里头。”
姜恒:“不。”
李靳点头。
姜恒:“我不会离开我哥,汁淼也好,耿曙也好,聂海也罢,他就是他,他是我哥。”
“真的不走?”李靳抬起手指,说, “最后一次问你。”
这时候,李靳终於转头看姜恒了。
姜恒撩起袍襟,到得李靳身前跪下。
李靳道:“那把手套还我。”
姜恒从怀中取出手套,双手递给李靳,李靳戴上,姜恒拉起他的手,低头注视鳞臂。
“你得去找先生与松华了吧?”姜恒认真地说,“到了海外,他们一定有让你活下去的办法。”
“嗯。”李靳说,“师父会长生不老,可徒儿啊,你果真要放弃么?多少人利欲熏心,一辈子求名求财,求权势,求天下,到得死的那天,反而在求长生。答案就在你面前,你就要这样放弃?”
李靳把左手覆在姜恒的侧脸上,让他稍稍抬起头来。
姜恒认真地点头,说:“是,我早就想好了,师父,这辈子没能好好伺候你,我还是只能说那句话,你的恩情,我只能等到来世再报答。”
李靳嘲讽道:“我不伺候你就不错了,还等你来伺候我?走了,李靳那倒霉家伙,被我关在公主府的密道里头,让他们自己找去罢。”
接着,姜恒只觉眼前一闪,李靳已翻上屋顶,消失了,他快步跑下离宫前校场,遥望屋顶,只有皓皓白云、朗朗晴空,罗宣早已不知去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