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姜恒渡过了最开始时的震惊之后,马上就平静地接受了这一计划,彷佛在谈论其他人的事一般,“塞外各族情势极度复杂,风戎、林胡、氐三族,占去了雍人中的六成。汁琮一死,太子泷无力凝聚全国,各族便会马上宣告分立,回到故乡。甚至与雍人有着深仇大恨的各族,将借机推翻汁系王室。”
“唔,”孙英说,“这么一来,雍国威胁,便不攻自破。”
“不失为一个办法。”姜恒说,“但以我之能,要行刺汁琮,恐怕……不容易办到。”
太子灵说:“来前我与孙先生特地商议过,罗先生提出的结盟计划,反而让接下来所做之事,有了希望,咱们先来计议一番。”
说着,太子灵起身,走到门口,瞥见外头守着的侍卫,吩咐道:“到院外去,别让任何人进来。”
侍卫点头离开,太子灵亲自关上了门。
是夜,太子灵与孙英离去后,姜恒取出那柄卷曲的长剑,沉吟不语。
剑身稍稍一抖,便犹如水波般,荡漾在房中,剑风所过之处,帷幕飞舞,被无情的劲风划断。
这远远超出了姜恒的预料,他原以为,自己应当是太子灵身边,得其信任的谋士,不想却成为了他的秘密刺客。
当真有股荒唐之感,孙英为他出的主意?姜恒想起罗宣曾经说过的,天下五大刺客:耿渊也即他的父亲、项州、界圭、罗宣与那神秘客。
孙英会是神秘客么?姜恒今日听太子灵详细谈论刺杀的细节时,不禁感觉到,子承父业当真被冥冥中命运所注定。哪怕自己所专研并非武艺,亦脱不开这刺客的命数。
翌日,太子灵又亲自前来,这次带了另一名武人。只见那武人身着锦袍,容貌英气,身材笔挺。
“他叫赵起,”太子灵说,“是我母舅家的远亲,母后过世,他便在王陵为她守灵,如今我将他派予你,你可随意差遣他。赵起,你侍奉罗公子,须得一如侍奉我。”
姜恒正想说不必,但见太子灵执意,也不便辜负了他的一番好意。
太子灵侧身一瞥赵起,赵起便朝姜恒单膝跪地,行了一个朝王室效忠之礼。姜恒既已答应了太子灵的刺杀计划,按礼便是国士。
虽然他并不想以这样的方式,为郑国效力。但这一切就像脱缰的马儿,丝毫没有商量的余地,彷佛将他裹挟上了战车,一路轰轰烈烈,冲向玉璧关前的汁琮。
“这些日子里,”太子灵说,“还请先生不必分心,孙英会安排好一应事宜。”
“殿下。”姜恒忽然道。
太子灵朝姜恒扬眉,姜恒本想说,以我所学,你让我去当刺客,实在是浪费了。但最后他什么也没有说,只是笑了笑,摆摆手,没有再说下去。
太子灵与孙英的计划,是继承了“罗恒”前半步设想。令车倥秘密发兵崤山,截断“汁淼”后路,将其后赶来的汁琮留在玉璧关,再亲率麾下谋士,前往与汁琮谈判,一议瓜分梁国的细节。
接着,孙英将与姜恒配合,在谈判会议上,动手刺杀汁琮。
多年前,汁氏两兄弟在梁王毕颉身边安插下一枚棋子,琴鸣天下,屠尽中原四国政要,现如今,是连本带利讨回来的时候了。
姜恒最终答应了太子灵的提议——他只能答应。
他心里明白,这就是那十二万百姓,保住性命的条件。从第一眼看见太子灵的眼神那天起,他便隐隐约约感觉到,太子灵找一个像他这样的、合适的刺客,已经找了很久了。
孙英也许是他的第一个目标,然而这人不合适,或者说,并不完全合适。
於是他等到了自己的出现。
姜恒从未想过,这把绕指柔落到他手中后,第一个要杀的人,居然是汁琮,那名与他父亲生前交好、一如手足的汁琮。
“公子如有需要,请随时吩咐。”赵起的声音打破了府中寂静。
姜恒回过神,看了赵起一眼,料想太子灵将此人派到自己身边,除却侍奉,还有监视的目的在。
但他没有点破,问道:“你是哪儿的人?”
“回禀公子,”赵起说,“我是越人。”
越人都是武功高手,以江湖之业为生,越国亦曾是东陲大国,五十多年前,郑国伐越,吞并越地后,越人或成为郑民,或流浪在外。
“家中几人?”姜恒想起了自己还在越地治病的母亲,换作是她,说不得兴许先一剑将太子灵斩了。
赵起答道:“无父无母,唯我一人。”
赵起丝毫不像个越人,越人面容灵秀,带着一股水汽,赵起却浓眉大眼,身材不算很高大,只与罗宣相仿,五官却有着一股与身高不协调的阳刚气概。
“是人就总有父母。”姜恒轻轻道。
赵起答道:“不知道,都死光了。公子需要我做什么吗?”
姜恒忙道:“不打紧,你坐着就是。”
赵起说:“总需为公子做点事,否则总坐着,於心不安。”
姜恒冲疑道:“那……你随便做点什么都行,不必理会我,让我自己静静。 ”
太子灵为他派的这贴身侍卫倒是很忠诚,毕竟换衣洗漱、铺床侍食,都需有人在旁侍奉。从前罗宣为他打理了近乎一切,姜恒从未有过疑问,如今他总要学着照顾自己。
孙英朝他作了保证,行刺若不能得手,一定会全力保护他逃脱,接下来,郑国就要做好准备,面对雍的怒火了。
设若得手了呢?姜恒在心中反复演练,刺向汁琮的那一式,汁琮若死,自己马上就会名扬天下。只没想到,他竟是会以这样的方式扬名,大大脱离了离开沧山,入世时的设想。但这么一来,自己在郑国必定将拥有极高的地位——而接下来要说服太子灵,让他开始着手一统神州的大略,便再无阻碍。
只是太子灵果真值得托付么?姜恒不禁开始动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