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三年约(2 / 2)

山有木兮 非天夜翔 2968 字 3个月前

“该怎么样?”耿曙问道,他也没有来过洛阳,但对他而言,除了梁国都安阳之外任何一个地方都一样。那年下浔东城路上,他远远地看了眼洛阳,如此而已。

姜恒摇摇头:“咱们现在去哪儿?”

“去见晋天子。”耿曙把姜恒朝自己拨了拨,让他靠近前来,警惕地打量过往行人,说,“别离我太远。”

“他会见咱们么?”姜恒从书上得知,晋天子是承天命之人,君为父,他就是全天下人父亲。君王之威,震慑四海,诸侯拱卫,万骑之尊。

耿曙到得洛阳内城皇宫门前,那里只有两个很老侍卫,老得似乎拿不动戟了,打了个呵欠,懒洋洋地看着他。

他照着昭夫人吩咐做了,侍卫说:“等一下。”

“进去罢。”侍卫出来后,朝他们说。

洛阳皇宫内一片昏暗,正午时分,四面黑帘把光遮去了一半,姜恒见到了殿内坐着一名年轻人,年轻人身边,又坐着一名身着武盔青年,两人正端详耿曙交上去天月剑。

“你叫姜恒?”那年轻人淡淡问。

姜恒抬头看他,只见年轻人容貌俊秀,脸上带着病态白皙,裹着厚厚春袍,侧旁生着炭火,乃是先天不足症状。

“陛下还好么?”姜恒依照自己所学,跪地先拜此年轻人与武将,问,“进饭几何?寝休几辰?天下万民,无不惦记天子。此生得见,荣宠无极。”

那年轻人听到这话时,笑了起来,朝那武将看了眼。

武将隐藏在阴影中,看不清面容,犹如在暗处窥伺夜枭,耿曙则彷佛一只稚嫩鹰隼,与他越过皇宫中在春风里翻飞偌大黒帘阴影,遥遥对峙。

“好久没听见这样话了。”那年轻人说,“陛下很好,勿念。一日二食,食则一箪。寝时应时,无痛无患。”

姜恒跪在地上,再一喟叹,以示安心。

“天子呢?”耿曙问,“我们是来见他。”

姜恒正要以眼神示意耿曙,天子一定在休息,孰料那年轻人却道:“我就是天子姬珣。”

他看着姜恒,做了个手势,说:“卿今岁几何?”

“九岁。”

在姜恒想像之中,天子本该是个花白胡子垂到胸前、伟岸尊严老人,事实竟如此年轻?!

姬珣看了身侧武将一眼,武将却没有回应,姬珣又伸出手,抚摸天月剑,低声道:“不容易,耿渊孩儿,你几岁?”

“十一。”耿曙到姜恒身边,陪他跪下,“我娘是聂七。”

“你须得改换个名字,”姬珣自言自语道,“否则天下要杀你人太多,不可再姓耿。”

“我行不改名,”耿曙冷淡地答道,“坐不改姓。”

姬珣又笑了起来,姜恒却惊呼道:“王,当心!”

姬珣手指摸到天月剑剑锋,只稍稍一触,便淌下触目惊心、殷红血来。“天子伤,天下恸”,姜恒大惊,要上前察视,那武将却在黑暗里传来剑出鞘之声。

姜恒不敢再动,老老实实地跪着。姬珣又道:“不打紧。你娘既是聂七,随母姓又有何妨?五年前你们父亲琴鸣天下,四国只想朝耿渊之后讨回这笔血债,你若死了,便无人守护你幼弟,何必逞一时意气?”

耿曙这次没有再坚持,姜恒隐隐约约,从母亲曾经零星片言只语中猜到过少许,却没有多问,转头看着耿曙。

姬珣又淡淡说:“赐你一个新名字……”

耿曙说:“如果一定要改名,我想叫聂海。”

姬珣也不在意,遂道:“就叫聂海罢。至於姜恒,世人不知你来历,如今知道活人……除了你娘之外,也不过我二人与项州,便不必再改。”

“知道了。”耿曙说。

姬珣说:“昔时我等受姜家之恩,如今更受昭夫人之托,自当善待。洛阳就是你们家,赵将军将守护你二人,不必再担心受怕。”

“吾王万岁。”姜恒恭恭敬敬,朝姬珣磕了头。

只见武将终於起身,走到阳光下来,居高临下地打量二人,姜恒起身,与耿曙跟随在他身后,离开正殿。

耿曙想朝姬珣讨要天月剑,姜恒却拉了拉他袖子,只见晋天子还在对剑出神,此时不宜打扰他,有许多话,再慢慢地说、慢慢地问不冲。

耿曙一瞥之间,已将那武将全身装束尽收於眼底,他身材高瘦,目光里带着不易察觉冷血,手腕粗壮,五指有力,就像一名训练有素杀手。他腰畔系着腰牌,上书二枚篆字“赵竭”,想必是守御天子姬珣上将军。

他始终沉默,将两人带到西宫前,一指寝殿内,修长手指又画了个圈,示意这里是他们地盘了,可以随意。

“你是哑巴?”耿曙忽然问。

赵竭转过头,一瞥耿曙,这时姜恒感觉到了危险,正要让耿曙退后,赵竭却稍一点头,走了。

留下耿曙与姜恒二人,对着偌大冷冷清清一寝殿,相顾无言。

“这里以后就是咱们新家了。”耿曙说。

一切来得太快,姜恒尚未回过神来,这一路千里之遥奔波,竟骤然就此告一段落。

“对……对,”姜恒说,“有地方住了。”

这些天里,他们风餐露宿、片瓦遮头生活结束得太过突然,导致姜恒像在做梦一般。

耿曙长长舒了口气,检查四面高墙,当然,再也没有人知道他是谁、躲在什么地方,也不会有仇家来追杀兄弟俩了。

他走进寝殿里,放下破破烂烂包袱,说:“先歇会儿吧,这一路上,提心吊胆,当真也太累了。”

姜恒站了片刻,忽然欢呼一声,跑到墙边,说:“新家比咱们以前家要大!”

“嗯。”耿曙坐在廊下,俨然已有了小大人模样,眼里带着笑意,注视姜恒在院落里跑来跑去。

这是昔时洛阳晋妃所住之地,上一位晋妃也即姬珣之母病死后,西殿便无人再来管理。

姬珣已近而立之年,却无子嗣,天下如今再不奉洛阳为都,诸侯王自然不来催他,乐得看他尽快绝后,王位无人继承。

各诸侯所贡钱粮一年比一年少,到得近几年,更是犹如赶乞丐般,打发走上门讨要贡奉天子使者。如今洛阳城中,不过寥寥八百兵员,侍者并王都官员未及五百,全靠王都周遭田地,以及四百里外晋天子发家之处嵩县,出产粮食养着。

宫殿多年无钱修缮,值钱摆设都被侍人拿去典当。但在姜恒眼里,这已经是个壮阔而威严小天地了。

院中杂草丛生,长满了野花,姜恒依次看去,耿曙脱了上衣,打着赤膊,嗅了嗅,得尽快洗澡洗衣,朝姜恒道:“过得几天闲下来了,我再去除草。”

姜恒说:“别,让它们长着罢。”

姜恒想爬墙,耿曙却皱眉道:“下来!这儿不比家里!”

姜恒去看院中那口井,耿曙忙起身道:“别去!当心掉下去!怎么就坐不住?”

姜恒逛遍了整个院子,耿曙忽然就郁闷,兄长威严彷佛伴随着这一路上旅行,慢慢地消散瓦解,姜恒也开始不怎么听他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