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闱(中)
赵砺,韩渊。
我隐隐见到赵砺朝这边微微笑,虽然相貌凶狠粗犷好看不起来,但却是善意的,便稍稍落于景桓半步之后,悄然退出武生营。景桓眉头微皱,手捻着袖口的绣纹沉思着。
赵砺自然是赵大将军,平日里人人都恭敬地称他为将军,这名字倒是鲜为人知了。
正想着,景桓已招呼我上马,武生营不远处有猎场,既然韩叔那边没我们什么事了,我们也该自己找乐子。
春日是不许狩猎的,我跟景桓都没有带弓箭,本来到这边也只是溜溜马。
我们都没想到,居然在猎场遇见蔡子言。难得的是,他那群拍马吹牛的猪朋狗友没跟在他后边,他一个人骑马背箭,远远听得嗖地一声,明显射中了猎物。
我垂首勒马,听得景桓扬声道:“春猎已明令禁止,蔡翰林为何私猎!”那声音早已能含笑,却透着厉色。
蔡子言本欲下马捡猎物,听到这一声却动弹不得。他仓惶地回身,见是我跟景桓,又惊又诧,终於屈膝跪下,“臣,见过景王殿下。”
我没有见过这样的蔡子言,平日里仗着家世处处跟我作对的纨絝子弟,此时竟神色黯然,颓态尽显。
若是平时,他见到我们相携到来,肯定会鄙夷无比,如今竟甘愿行礼,叫我如何不讶然。
我催马上前一步,景桓微挑眉,却没有说什么。
我思及日前的恩怨,不好意思地清咳两声,还是开了口:“蔡兄,我们今日没见到你,你也没见到我们。”
说实话,若是蔡子言反咬一口,弹劾景桓和我的绝对比弹劾蔡子言的多,即使我们确实什么也没做。只不过蔡子言如今心神不稳,没想到这个而已。
蔡子言抬头望着我,眼底有些诧异。我也不好点醒他眼前有个陷害我的机会,只能朝景桓使眼色,景桓也不言语,调转马头扬鞭疾行。
我心中忐忑,一时顾不了蔡子言,追了上去。
“殿下……”
“你做得对,跟一个小小的翰林也没什么好计较的,再追究,反而害了自己。”
我摇摇头,“蔡兄的神色不对,想必有什么苦衷,听闻蔡老夫人最近身体抱恙,大概是跟这个有关罢。”
景桓回头盯着我。
我被他看得不自在,眨眨眼说:“不如殿下召御医帮帮蔡兄,近日来除了宫宴都不见蔡兄,我们耍起来也有些寂寞。”
景桓失笑道:“若他知道你的心思,想必不会受你这份恩。”
“所以不要告诉他便是。”
“就依你说的。”
当下再无话,各自归家。
接下来半个月我没有再见到韩叔,爹也没有多说,一心管好这次武试。原先说什么为我留韩叔,果真是说着好听的。娘见我最近用功了不少,心中欣慰,夜夜给我做我最爱吃的莲子羹,惹得我期盼春闱别太早到了。
然而这一天还是来了,爹似乎对这事早有察觉,没说什么,只叫我多小心。
我跟景桓约好在客栈改换行装,两人都是男子,换衣自然不避讳。
景桓将外袍褪下扔给我,将士子的白衣仔细穿好,从旁边捞起一把竹折扇,眉宇间清贵依旧,平添了几分风流。
我则不怎么像样,虽然没镜子,也能发现衣袍太宽,可以说是不伦不类。
我心里忿忿,心口不一地恭维:“殿下龙凤之姿,愧杀君闲。”
看出我的不甘,景桓比听到真心赞许还开怀,竟笑着问:“你可觉得这两套白衣有些陈旧?”
我早就察觉这白衣的颜色已有淡淡的焦黄,即使洗得这般柔软,无疑也有些年头了。
景桓的右手捻着袖角,眸里流转着淡淡执念与哀伤,化作却几句笑言:“这可是霄芳哥哥准备的,他说待我长大了,就带我闹一场大的,到时候是那人的天下了,看他敢不敢钦点我们做个状元。”
景桓的话我听不懂,却下意识地想到了韩叔,他也是以这样的神情说起十四年前的事。
只不过,当时景桓也才三四岁吧……怎么可能记得清楚?
我垂眸理着自己的腰带,说:“我听到贡院钟声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