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35
元宵节后开始补考,考场里只来了一小半人,遥远把会的全做完,不会的把题目抄一次在下面,看上去起码写了东西,就交卷了。
五门补考依次进行,谭睿康每天都穿着厚外套,把拉链拉到领子顶,露出眼睛,监督遥远考试。
他们已经不敢出去吃饭了,食堂里几乎也没几个人,遥远去学院找辅导员问开学的事,大妈在到处喷消毒剂,辅导员说:「不要回深圳,千万别回去,深圳也是重灾区,去车站反而容易传染上,就留在寝室等通知吧。」
不上学正好,以遥远的愿望是,最好这场瘟疫里不要死人,但无政府状态再持续一段时间,这样他就可以每天和谭睿康呆在家里玩了。
数天后他接到一个出租屋里的电话,那头是个女生,问道:「阿广在吗?」
遥远接的电话,说:「他不回来了,人也没联系上,你是他女朋友吗?还得给他房租呢。」
那女孩忧心忡忡道:「房租的事先不要紧,请问你们是他朋友还是房客?」
遥远把情况给她说了,她又问:「阿广说了去什么地方实习吗?」
遥远道:「哥!」
谭睿康也不知道之前他是怎么说的,想了半天,而后道:「忘了。」
遥远努力回忆当时那师兄说的话,最后道:「可能是康威,要不就是匡威,我也忘了。你试试打电话问那边公司总部吧。」
女孩道:「好的,谢谢你们,他当时还说了什么吗?」
遥远想了想,说:「你们分手了,他觉得很难过,他不想和你分开,好像就是这个意思……」
遥远和她聊了一大通,女孩在电话那边说:「我也没有办法……」
遥远开始开解她,两人聊了很久很久,最后女孩和他互相留了手机和姓名,说:「学弟,谢谢你,以后想来四川玩打我的电话,姐带你去玩。」
遥远笑道:「一定,祝你幸福。」
遥远把电话挂了就忘了这事,白天黑夜,白天黑夜,直到2月底,整个广州终於发生了前所未有的恐慌。
这天遥远想回来寝室拿东西,打算把全部东西都搬到出租屋里去,顺便领下个学期的课本。
学生们纷纷在问发生了什么事,全是一副无所适从的模样,遥远和谭睿康在宿舍楼外看着,一名师姐道:「赵遥远,广州病情严重么?」
「我不知道!」遥远被谭睿康拉着离开她一步,遥远两手插在兜里,说:「据说有一百多个人得病了。」
那师姐又问:「有口罩吗?我跟你买个,是不是全部东西都很贵了?」
遥远道:「有,我送你个吧。」
遥远掏出个口罩给她,师姐大叹谢天谢地,塞给他十块钱,遥远不敢接,谭睿康和遥远两人四个眼睛,小孩一样咕噜噜,提防地盯着她看,师姐真是没脾气了。
两人步步为营地回寝室去,贴着走廊边走,到处都是消毒水味,刺鼻而呛人,眼镜小呆在看遥远的画册,抬头扶了扶眼镜,一副茫然模样。
眼镜小呆一边耳朵挂着个口罩,迷茫地问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遥远:「你没看新闻么?」
眼镜小呆:「我整个寒假都在乡下过年,回来怎么就变这样了?」
遥远:「世界要完蛋了,T病毒泄露出来了,快点回家吧,还能和家人多团聚点时候……」
眼镜小呆刹那就开始发抖了。
谭睿康:「你别吓他。」
谭睿康眼睛朝他眯了眯,笑着说:「没事的,买个火车票回家吧,等学校通知上课。」
眼镜小呆马上开始收拾东西,遥远和谭睿康抱着被子书本回去,走走停停,整个地铁3号线里全是逃难的学生,有学校让学生们留在寝室,但大部分人都不吃这套,各收拾各的回家去。
没有人说话,大部分戴着口罩,没戴口罩的也用手捂着口鼻,黑压压的人群,却呈现出诡异的安静,就像一群活死人在等待开往死亡的列车。
谭睿康不敢再回学校,每天就在家里打电话,白天看,聊聊天,玩一会游戏,长时间地不说一句话,各做各的事,偶尔从书里抬起头,彼此瞥一眼。
谭睿康在客厅说:「小远。」
遥远答道:「嗯。」
两人就这么重复着无意义的对话,偶尔是遥远喊声「哥」,然后谭睿康嗯一声,知道对方好好的,他们在一个家里活着,便觉得十分安心。
「啊啊啊——」遥远的泡泡堂终於达到可以虐待千里之外的顾小婷和师思的地步了,从此登顶,再无敌手。
谭睿康道:「别走来走去的。」
遥远道:「我真是亏了!补考前我还在想要是档案室着火,把所有人成绩给烧了多好啊啊啊!」
谭睿康道:「这不是全过了么?」
遥远挂的科目确实全过了,只要是冒着生命危险去补考的,就全部放过。两科61,是老师放水给过的,高数考了90分。
遥远去开窗看了眼,小区里有许多窗户都罩上了纱窗,窗外春光明媚,手机响了,谭睿康去接,听了几句就说:「恭喜恭喜。」
遥远:「?」
谭睿康笑道:「你们姓赵的添丁。」
遥远吁了口气,点了点头,接过电话,说:「爸。」
赵国刚道:「宝宝,你不要出门,听你哥的话,知道吗?」
遥远嗯了声,把电话挂了。时间逐渐推移,大学城内开始正式闭校,回校的都不放走了,留在家里的通知别再来上课。网上越来越多关於传染病的新闻,彷佛一夕间铺天盖地而来,直到世界卫生组织正式介入,把这种病毒命名为SARS病毒。
北京,香港,深圳,广州,开始大面积爆发,一夜间暴增一百多例,四月份卫生部部长下课,吴仪上任开始安抚民心,遥远才看到了真实的数据,北京以每天平均一百多例的病人朝上涨。
谭睿康每次出去买吃的遥远都会跟着,像契科夫的套中人一样,买一堆吃的回来,偶尔遥远还会在花园里放风筝,谭睿康笑眯眯地在一旁扯线,两人都不说话,直到有人来了,他们就收好风筝回家去。
遥远道:「我总觉得我能活下来的,就算是世界末日,我也觉得我应该不会是会死掉的那一个。」
谭睿康煞有介事道:「嗯,你命好,所以我跟着你,我也能活下来。」
遥远伸手去捏他耳朵,谭睿康莞尔低头。
四月份,广东的病情终於控制住了,大学开始陆陆续续照常开课,点名,同时发下小册子,预防所有的病情。
许多人还是没有回校,把它当做一场长假。
谭睿康和遥远白住了四个月房子,没人来找他们要房租,师兄也没打电话来。两人都不知道怎么回事,跟捡到钱似的,东西收拾收拾就走了。
后来谭睿康才知道,那位广工的师兄03年刚回来实习就直接被隔离了。
其他人全联系不上,幸亏遥远这边给了实习公司名字,他的女朋友下定决心,从千里之外直飞广东,在医院外面守着,一直守到他病癒出来。师兄的房租就没再找他们要过。
大一下学期,所有科目教学任务都作了调整,遥远轻轻松松就过了,谭睿康还拿到一笔奖学金。
最后一科考完,遥远一跃出了教室外去撞谭睿康,说:「白复习了!都这么简单!」
谭睿康道:「今年都简单,据说很多只要回来上学考试的,不及格的也大部分都给过了。」
炎炎盛夏,校园里移植过来的树死了一半,能活的都茂盛了,工人在路边刨掉死树,种上新树。谭睿康与遥远都穿着短袖t恤与衬衣,船鞋,到膝盖的休闲半截西裤,悠闲地在路上走。
「暑假怎么过?」谭睿康说。
又要面对这个问题,遥远每次想到放假的安排就有点头疼。
「回去看看我爸吧。」遥远说:「陪陪他。」
整个广东还笼罩在的余威里,路上见不到多少人,地铁里也是寥寥几个,回深圳后满大街寥落,明显地看得出商舖生意都不旺。
赵国刚带他们去吃了顿饭,遥远已经习惯用平常心来看待了,没有讨论过多关於父亲的新家庭问题,也没说想见那个新弟弟。就当舒妍和她儿子不存在。
「你们可以骑自行车去旅行。」赵国刚说:「以前骑车进西藏,是爸爸一生的梦想,但可惜没有完成。」
谭睿康笑道:「不行,姑丈,太危险了,怕出事,现在比不几年前了。」
赵国刚点了点头,遥远赫然发现一件事,谭睿康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接手开始在安排他的生活。
他会否决赵国刚的提议,这是从前他从未听到过的。
「咱们去西藏玩吧。」回来以后,遥远躺在沙发上朝谭睿康说:「飞上去,玩半个月下来。」
谭睿康:「没钱,不安全,听说那谁正在蠢蠢欲动地造反呢,过段时间再去吧。」
遥远:「那去福建或者云南?」
谭睿康:「这个可以考虑,寒假去吧,现在去也贵,暑假在家里预习,下学期千万别再挂科,不然寒假都玩得不高兴。」
遥远:「把奖学金交出来,五千,正好去云南玩。」
谭睿康:「奖学金要给你买生日礼物的。」
遥远:「五千块钱还不够给我买生日礼物?!你到底要给我买啥?」
谭睿康:「五千,五千只够买个门呢!说不定连门儿都没有。」
遥远简直一头雾水,五千买不到个门?谭睿康要在长洲岛买房子么?不可能啊,吃饱了撑着的,在那里买房子做什么。
他们在家里过了半个暑假,八月份又回宿舍去,白天遥远去有空调的图书馆或者带着笔记本去上网。谭睿康则做半天家教,有时候是早上有时候是下午,忙的话做全天,回来找遥远去吃饭。
「又不是不够吃饭。」遥远道:「你老去当家教做什么。」
谭睿康笑道:「体验体验嘛,一节课有四十呢,两节课就是八十。一个月下来有两千四,其实不用花姑丈的钱,够咱哥俩吃喝的了。偶尔学生要去逛逛街,泡个妞,还会给我五十,让我别去上课也别给家长说,这样什么事都不用做,白赚五十一百。月底一样照课时结算,一分钱不少,你去么?弟,我介绍你去教英语吧。」
遥远:「不去,你就是个纯忽悠,误人子弟,别人学生给你一百让你不去你就不去了,一点师德都没有。」
谭睿康笑道:「那是,我又不是他的谁,爱学不学,你以为天下都跟你一样呢,还得倒贴钱求你学。」
谭睿康的寝室已经搬到大学城里,走路十来分钟,几乎每天都能腻在一起。
遥远这个暑假过得实在太无趣了,虽然看了很多书,也把下学期该预习的都学了,但几乎就等於哪里都没去。
他经常嘲笑谭睿康的家教,谭睿康被说得实在郁闷,顶了几句嘴,於是两人打了个赌,比赛谁的兼职做得好。
正好遥远也想去找份兼职,就接了个游泽洋做不了给他的——戴着帽子,系上店员围裙,在大学城体育中心外的一家饮品店柜台调冰沙,奶茶,兼卖脉动等饮料。
很小的一个店,换班的时候店员过来点杯子看有几个,就当是卖掉几份。
遥远深思熟虑,分析清楚要怎么样才能把奶茶店开好,又借了几本书看,誓要全方位,多角度地打压谭睿康,让他见识见识自己的厉害,顺便把他的奖学金全挖出来,寒假去云南七日游。
开始时工作很清闲,一天四十,没客人的时候遥远就坐在柜台后练习调饮料,计时。不停地打破记录寻找成就感,半成品太酸或者太苦太甜,就都一起带回去给谭睿康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