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王的面色微微一变,他身爲继后亲子,自然知道自个母后虽身子的确不太畅快,但却也幷未积弱到连大年都无法操持的地步,之所以这几日幷未大肆张罗,无非因着先后的祭祀正好赶在了十一月的尾巴上。
若是这会儿便大肆准备过年的诸多琐事,却偏偏在先后祭辰上称病推辞,放在旁人眼里,岂不是明摆着是有意对先后不敬?
往年回回都是过了腊月才开始张罗,父皇也从未说过什么,偏偏这一次,便要叫贤妃等人去「帮忙」分权。看来,方才启圣皇后的画像在他面前的跌落的事,多少还是在父皇心内存了一根刺了。
瑞王母子,这一步一步,当真是欺人太甚!
还有苏瑾,若非有这阉奴在中动了手脚,长寿宫祭祀原本就由他主持,他如何能叫瑞王的人在中动了手脚?
他若再这般小视这个奴才,只怕这样的恶心事便不会完,他方得想想办法才成……
信王心内诸多念头一一涌过,但当着宣德帝的面前,却幷不敢露出丁点儿痕迹,只是恭敬应是,便遵旨退下,往坤和宫内行去。
等到信王出了宫门,陛下便也再没了说话的兴致,非但将贤妃瑞王等人都一幷赶了,就连安静侍立一旁的苏瑾都一幷赏了恩典,只说「纯皇后的祭祀你也操劳了许久,记着你前几日还患了风寒,今日既是已经罢了,便回去歇上半日,明日再来上值。
苏瑾心内明白陛下这是不愿总是瞧见他,再想起当初旧事,面上也只是感激涕零的谢恩而退。
事实上,在永寿宫里折腾了这一整日,苏瑾也的确称得上是一句身心俱疲,陛下既是吩咐了叫他歇息,苏瑾便也未曾客气,出门之后,便只吩咐元宝守着,自个则径直迈步出兴隆门,进了景巷。
因他在御前当前,下值一向更晚些,说起来,这还是第一次,他先回来,惠明却还不在。
苏瑾缓缓迈进这因爲没有惠明,便似乎显得格外寂寥的宅院,抬头挥退了迎上来的门子,径直顺着回廊,行到后宅,在空荡荡的正厅里略立了一阵,看着东面寂静的屋子,心下却竟是被什么挑动了一般,忽的朝东槅间那边行了几步。
说来也怪,惠明还在长兴宫里当值,东面也不过是一处空屋子,但苏瑾只是静静在惠明起居了几日的隔间内,这一整日里,在永寿宫空落落,无所依凭的内心便仿佛终於找到了寻到了一个落点一般。
屋内最靠里,摆着惠明素日歇息的楠木架子床,床前还拦了木屏,苏瑾进到这都已是一时冲动,此刻自然不会往里面靠近,只北面靠着窗下有一张长桌,还摆着些笔墨,相较之下不算十分私密,苏瑾立在门口楞了楞,终於还是决定就去桌后坐一阵子。
是暂坐一阵子就走,日后,再不做这般的失礼之举了!
苏瑾在心里这么想着,面上却还是带着几分犹豫一般,只这么三五步路,竟是足足走了快一盏茶功夫。
非但走的犹豫不决,就这几步路里,苏瑾的眼睛也是格外规矩,只死死盯着脚下的地面,丁点不曾逾矩,直到走近了长桌前,余光扫过了桌上的东西,眸光却是忽的一颤,再也无法移动分毫。
桌上零零散散的放着些布头与针綫,笔筒笔架一类都被收到了角落,只留下了一方结实的长方墨玉砚台,被郑而重之的摆在了桌子中央,可砚台之下,却是毫无风雅的压着几层的切底袼褙,玉砚右边,淩乱的放了厚实的棉布与浆糊,而在这一切旁边,这是一根已经几乎燃到了底的仙鹤矮灯台,只从这一幕,便仿佛能瞧出昨夜里,惠明是如何在这桌前熬尽了灯油,熬红了双眼,最终实在撑不住了,方才连收拾都顾不得回去歇下。
这是爲他做的鞋底。
苏瑾缓缓伸手,唯恐吓到了什么一般极轻极慢的碰了碰这未成的鞋底,一瞬间,便只觉心中一瞬间被什么塞的满满的一般,只涨的他胸口发闷,有些涩,却又有些甘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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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就在苏瑾在景巷之内满腔复杂的等着惠明归来时,长兴宫的惠明,却是忽的迎来一位还算是熟识的旧人。
长兴宫的管事少监,袁成强。
惠明上辈子在七殿下身边伺候时就知道他,最是个贪心不足,逢高踩低的货色,因此这会儿便只是神色冷淡:「袁少监可有吩咐?」
袁成强却是对着她笑的格外殷勤:「哎呀宋姑姑,快收拾收拾,主子要召见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