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手养大的太子殿下不行,信王不行,心机深沉似海的瑞王爷,也是一样。
苏瑾退后一步,看着瑞王的身影,眸光却是越来越沉,信王固然该死,但他又如何能坐视着同样身爲凶手的瑞王踩着他苏家满门,与太子殿下的血肉爬上皇位?
贤妃瑞王两个,只以爲拿登基之后,重新恢复镇国公府威名的好处,便足够叫他老老实实,忠心投诚,可他们却幷不知道,事到如今,他已不在意什么镇国公府的威名,也幷不在乎自己的性命,唯一所求,便是叫信王、瑞王,甚至当今陛下在内,都尝一尝他苏家所受过苦难滋味。
当初祖父对他事无巨细,一件件的教导,旁的他都听了,可唯独这「保全自身」的一桩,他却偏偏选择了违抗。
「瑾哥儿,入宫爲奴固然前路坎坷,可只要你忍下来,终有结束的那一日。」
「你仔细记着,若是之后太子殿下有起复一日,你只要能等到那一日,便自然有他照拂,若是殿下日后也……」祖父应当也对这个可能幷没有抱太大指望,说到这儿后,便越发紧紧攥了他的手心:「若是太子未曾起复,只怕也是命不久矣,照着当今陛下的脾性,他虽现如今待殿下诸多提防,但等得殿下当真去了,只怕便会心生悔意。」
「等到了那时!你要寻机去见陛下!你要可悲可怜,却不能可怖可恨,你要乖巧温顺,叫陛下记起旧情,如此,你方有日后!」
祖父向来算无遗策,苏瑾按着那一夜的教导也的确一步步的走到了今日。可是祖父只指给了他前路,只是说了坎坷,却幷未告诉他这「坎坷」二字竟会是如此不易,如此艰难,艰难到他几度就要摔下,再也无法走下去。
可是不行,祖父似乎是知道他受了这般屈辱折磨之后只怕也会心存死志一般,在行刑前的最后一晚,非但对着他一字一句指明了前路,更是在最后一刻交给了他苏家最后的重担。
「在入宫爲奴的几个人兄弟里,你是最大的一个,入宫之后,琅哥与琢哥两个,还需靠你照顾,还有外头教坊里的女眷,等到日后,等你到了祖父方才与你说过的那时候,若有活着的,你要去将她们接回来。」
「你自小会读书,可那等迂理你也不能尽信,众口铄金,积毁销骨,不论旁人怎么说,你要记着,她们也是我苏家的血脉,是你的亲人,你是男子,是长孙,你要爲她们撑起一片天来,她们的子嗣,不论来路,便都是我苏家的后人。」
可他没能做到,一念至此,苏瑾的心下更沉,他辜负了祖父的嘱咐,两个堂弟他没能照料周全,七岁的琅哥儿在进宫之时便没能活下,自小身子壮士琢哥也只是平白受了几年折磨,终究未曾等到这一日。
至於没入教坊的女孩们……祖父可以不在意她的名声,他自己也可以不在乎,但自幼便被娇养深闺的她们却遭受不得这般的辱没,早在苏瑾爬到御前的第一日,他便立即专门去问了一遭,但即便是活得最久的那一个,也已亡在了三月前。
事至如今,他已然是孑孓一身,再无牵挂,他不必照顾幼弟,接回女眷,他不过一个孤魂野鬼,报仇雪恨之后,便也一幷下那九泉便也是了。
苏瑾缓缓闭了眼睛,跪在角落,在缭绕的香火烟气之中,跟着众人缓缓下拜,直起身时,眼下却是偶然扫倒了挂在他腰间的平安节。
在没有惠明之前,他一直是这般想,可是此刻,看到这平安节,他早已坚决如寒冰一般的心口,却是不期然的被化开了一道纹路。
苏瑾的嘴角微微颤动,但眼下的情形,却幷不许他想到太多——
案前的陛下才刚刚将亲手所做的祭文放入火盆,副祭的信王上前敬香,三支点燃的香烛才刚刚插进香炉之中,信王的手上还未松开,由太子殿下亲手所绘,挂在壁上先皇后画像便是应声而落。
画卷的木轴磕在檀木香案上,发出了略显沉闷的声响。
在这一片寂静中,对此早有准备的苏瑾却是起身上前,声音平静:「苏瑾办差不利,请陛下责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