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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得苏公公又回到景巷之时,便已是暮色沉沉,只是他的屋里却是点着火烛,一片光亮,这月里刚糊的月白窗纱上,照出一个窈窕的身影来,仿佛正在等他归家般的温暖。
知道屋里的等着他的是惠明,因着风寒未愈,又在干德殿里忙碌了半日的苏瑾便是心中一软,只觉着方才还在隐隐作痛的太阳穴都瞬间平缓了下来。
他立在西间的木槅门外顿了顿,仔细正了正衣冠,努力叫自己疲累的面色上显出几分精神来,这才抬手推门,看向了屋内正坐在桌后惠明。
苏瑾的神色温柔,还未来得及开口,屋内的惠明听到动静回过神,便已主动迎了上来,当前开口问道:「到了这个时辰,公公可用过晚膳了?身上可还舒服?」
「嗯,已在膳房用了,无妨。」苏瑾还未察觉到不对,点点头,也关心到:「你呢?」
「我不忙。」惠明只是有些莫名的这般说了一句,接着便又问道:「陛下那边可有事?」
苏瑾便也解释了太医诊脉之后施了针,现在已经醒了,想必无大碍之类的话,说罢之后往屋里瞧了一圈,处处皆是整洁有序,便又皱眉问道:「你可是给我清扫屋子了?」
惠明幷不遮掩的应了一声是,接着便在苏公公「宅子里有洒扫的宫人,不必劳累」的声音里掏出了她下午在枕下找到的荷包。
「我收拾屋子时,在公公枕下看见了这个。」
惠明已在屋里足足等了半日,说罢之后,便抬头认真的看向苏公公,果然,她的荷包才刚拿出来,苏公公的面色便是猛然一变,等得她这句话说完,苏公公的面色都已是由红转白,活像这一个小小的荷包是什么惊天证物一般,连话中都微微带了一丝犹疑:「是,是吗?」
虽然心内早已有了七成的把握,但到了此时,惠明心下依旧还有几分说不出的紧张,她看着苏瑾,又继续道:「这里头的如意节,我瞧着很是眼熟……」顿了顿,又在他僵硬的面色里径直道:「我似乎想起来,可就是当初在掖庭外,我送与公公的那一个?」
她发现了……
苏瑾的面色发白,好不容易惠明才以爲之前的流言只是魏氏的手段,待他这般亲近,他原以爲,这些日子他都能这般守着惠明,直到风声过去,便送她出宫,却没曾想,上天竟是连这么几日的快活都不给他。
想到惠明感到御前时,对他的诸多厌恶畏惧,在旁人面前诸多手段的他,此刻却连一句否认圆全都说不出来,嘴唇微微翕动几下,最终出口的,却也只是一声:「是。」
那看来,她的记忆没错,惠明的心下一松,饶是她历经两世,主动提起这样的话头来,也是忍不住的微微低头,露出几分张不开口的腼腆之意:「公公,爲何还一直留着它……」
「我……」苏瑾声音干涩的张了张口,原本想要解释再过些日子,他便会送她出宫回家,可却发觉自己一时之间,竟是说不下去之后的话。
惠明等了等,也发觉自己这般直白的问出来,的确是叫向来君子端方的苏公公没法回答,当下便只低了头,又侧身道:「之前她们都说苏公公对我有意,我只当是流言……」
「的确只是流言!」苏瑾终於回过神来,他的面上几乎带了些仓皇,转过身去,紧紧攥了手心,声音都忍不住的高了起来:「当初我饥寒交迫,你赠我饭食,救我一命,我一直留着这如意节,就是要提醒自己,滴水之恩,日后定要涌泉相报!」
惠明歪头瞪大了眼睛,看着苏公公的背影,一时有些回不过神来,顿了顿,却是又忽的一笑,声音里带着三分了然,三分好笑:「哪里算得上什么救命之恩呢?若真要论恩,也是苏公公与我恩重如山才是。」
苏瑾仍旧浑身僵硬的一动不动,惠明放下荷包,又上前几步绕到了苏公公面前,原本还想再追问些什么,可迎着一旁的灯柱,却是清晰的看见了苏公公额上都已渗出了一层薄汗,面色更是都已白的毫无血色。
也是,苏公公的性子原本就是个会做不会说的,上一辈子他诸多顾忌,生生的直到最后也不肯提起一个字,如今他病还未好,更莫提这一回都已住到了一处,来日方长,她何苦这般大晚上的扰的他不能安眠?
惠明这么想着,便立即改了主意,只是出去拧了帕子送来,叫苏公公先坐下,抆了抆额上的冷汗。
苏瑾侧过身子抆了抆额角,垂着眼,眸光躲闪,话里都带了几分结巴:「就是这样,你,你莫误会。」
惠明挑了挑眉毛,接过帕子,这才哄骗孩子一般的笑眯眯点了点头:「原来如此,苏公公且放心,我都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