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明抿了抿唇,她进宫前家中不过市井小民,进宫之后便更是浑浑噩噩,只知听从管事嬷嬷吩咐指派,却是从未留心,也幷无渠道知道这等家国大事。此刻苏公公说的仔细,她便也听的格外揪心,忍不住便问了一句:「之后呢?」
苏瑾面色沉沉:「之后,边关将士们再勇武,也抵不过朝中的鬼魅伎俩,此战我朝大败而归,叔父也因作战不利,囚於牢狱,这还未完,之后朝中又人上奏,只说我苏家一意主战,是有意卖国通敌,手握兵权,图谋不轨。」
惠明听到这,再想到之后镇国公府满门的下场,心下便也是一紧,一时间几乎说不出话来。
苏公公显然也无意再细说镇国公府满门抄斩的细节,说到这之后,顿了顿,便又重新提起了中宫太子来:「太子殿下,爲镇国公府上下奔走圆全,却终究抵不过陛下心内成见,太子殿下因御前失仪,也被圈禁府中,无召不得出东宫一步,在东宫之中听闻镇国公府被抄满门之后,更是激愤之下,口吐鲜血,自此一病不起。」
惠明听着便也轻轻咬了咬下唇,即便是她也听得出来,说什么镇国府通敌叛国,意图不轨,分明只是杀鶏儆猴,诛的苏公公所出的镇国公府,这「意图不轨」一说说敲打的,却是曾经深得陛下喜爱,亲手教养出的中宫太子殿下,镇国公府,非但是世间勋贵,更是太子的母家,父子之间走到了这一步,几乎便算是撕破了脸了。
「太子殿下,长子嫡出,天之骄子,自幼便被立爲储君,同辈之间无一人能及,先皇后病逝后,更是叫陛下几乎日日养在干德宫内,亲手安慰教养,这一辈子都是顺风顺水,从未经过这般教训……不免,便过刚易折。」
苏瑾说到这,又抬起头,看着挂在香案之后的画像:「加上娘娘去的早,中间连个爲殿下圆全说话的人也无,太子殿下这一病,便再未好转过来,直至宣德二十九年,终究是去了。」
太子殿下,这个惠明倒是当真知道,那时她刚进宫不久,便正遇上了太子逝世,满宫素缟,不过那时却幷没人说起过太子死前还正在被圈禁之中,满宫里都只说太子是陛下长子,极得陛下喜爱,不幸病逝。
正巧惠明刚想到这,苏瑾便也解释道:「殿下离世之前,曾写血书上奏自辨,陛下见后悲痛不已,下旨大办,给足了死后哀荣。我被调到御前,也是正巧赶上了这时候,叫陛下记起了旧情。」
听到这,即便是事不关己的惠明,对着此刻干德殿里的宣德陛下也忍不住的生出了一股憋郁之气来。
说什么与先后伉俪情深,与太子父子相得,活着的时候不说什么旧日情分,连自个的国丈、太子的外家都赶尽杀绝,一点活路不留,将事做到这么绝,等得人都死绝了倒是又后悔了?死都死了,你便是再大操大办又有什么用?
更莫提被牵连进去的镇国公府一家子,所谓旧情,就是叫苏家仅存下的苏公公,原本该是少年英才,娶妻荫子的公府长孙,如今爲奴爲婢,做着这御前总管,便算是隆恩体面?
听到了这,惠明却也明白了苏公公上辈子插手进信王与瑞王之间争斗的缘故,再想想方才信王爷的话,惠明便又问道:「这般说来,当初害了太子殿下与镇国公府的,就是信王爷?」
苏公公神色沉沉,却幷未否认,惠明又道:「可是方才信王的话,却是在说此事与他无干?」
惠明当然不会天真到信王随口几句解释,便信了他,只不过她重活一回,是知道最后信王一家是都死在了瑞王手里,就连苏公公,也是因着瑞王的中元之乱才丧了命,可以说,比起信王来,她对瑞王的小心戒备才要更多几分。
苏公公闻言只是抬了抬嘴角,露出一个嘲讽般的神情来:「他们两个都脱不了关系,当初兄弟齐心,携手扳倒太子殿下。如今不过是狗咬狗,都想要将罪名推给对方,清清白白的爬起来罢了。」
惠明倒幷未想过竟是如此,一时间沉默下来,等了良久,才终於开口问起了自己一直以来的本意:「那苏公公……可是,想要报仇?」
苏瑾缓缓攥紧了手心,但侧过头去,对惠明说出的话来却是又轻又缓,仿佛心下幷无丝毫恨意:「我如今不过一介官奴之身,苟延残喘罢了,又谈什么报仇。」
惠明又咬了咬唇:「我只怕公公会放不下旧事,爲了报仇,说不得再牵连了自个性命。」
不,不是说不得,是就是会,此刻想来,上辈子最后,信王瑞王两败俱伤,都无一个好下场,就连当今陛下,最终也是花甲之年被儿子逼宫,郁郁而终,甚至到最后一个儿子都没活下来,某种程度上讲,苏公公都几乎能称得上是大仇得报。
只不过,苏公公却是死的更早,幷未看到这一幕罢了。
「你不必担心,我不会。」苏公公这般说着,可那眸光,却是躲避一般,闪开了惠明的视綫,只瞧到了香案上的供奉之上。
见状,惠明心下渐渐发沉,口中却也只是虚虚的应了一句:「那,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