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几十年如一日的习惯早已融进了宫人们的血肉,外头四更的梆子刚刚敲过,躺在炕头的惠明便紧跟着睁开了眼睛。
今日轮到她上值当差。
冬日里天亮的晚,不到辰时往后,屋里头都是黑沉沉的叫人心颤,一旁的秋芽像是察觉到了身旁人起身的动静,微微睁眼瞧了她一眼,嘴里含糊的打了一句招呼,便又迷糊糊的翻身朝里睡了过去。
宫女能睡一个懒觉得机会不多,惠明见状也没吵她,摸着黑下炕,兑了昨夜里温在火盆上的热水,轻手轻脚的将自个收拾整顿,便捂着上月刚领的天青夹袄出了屋门。
雪已停了,只月牙还斜斜的坠在半空,幽幽的清辉映着积下的莹莹白雪,倒是不愁看不清脚下,伴着踩出的吱吱呀呀的轻响,惠明便踏着一地的冷光,自侧门迈进了干德殿。
已到了宫人们当差换班的时辰,除了陛下的寝殿还用层层幔帐隔出了一片静谧的昏暗,西侧殿里都早已点起了火烛忙着差事,当差的宫女内监们踏着无声的碎步,流水般的来来往往,偌大的干德殿,却未曾发出丁点儿声音,相互之间偶有要安置说话的,也都是压在喉咙的几个简单明了的字,御前的宫人,更多都只是一个眼色,便都清楚自个该干些什么。
惠明立在门口略微楞了一瞬,抬眼便看见干德殿掌事的魏姑姑朝着她招了招手,等的惠明行到了近前,便压低了嗓子,声綫低柔的嘱咐道:「陛下昨夜醒了两回,许是要见人,你把那发带串子都备上,还是精神不济的时候,尽捡舒服轻便的,可别折腾那累赘出来。」
魏姑姑是御前的掌事姑姑,司寝女司出身,性情温柔,处事却仔细谨慎,几乎从未出过纰漏,如今虽年纪略长,不再司寝,但仍旧是御驾身边使的最顺手的贴身宫女,陛下早两年便金口玉言,许了她一个后宫贵人的前程,若不是陛下身边离不得这么一个贴心人服侍,早已成了正经主子。
因有着这样一番缘故,魏姑姑在干德殿的地位便很是超然,虽还担着宫人的名,但隐隐已有了些主子的气派,旁的琐事一概不理,每日里只一心操持着陛下的衣食住行,御前十几个女司,哪个都没少叫她叮嘱教导过。
而走了苏公公门路的惠明,就更是魏姑姑关注的重中之重,莫说现在她刚来不久的时候,就是她在御前干了两年,差事早已很是熟稔的时候,魏姑姑也是每日的叮嘱她好几遭,仿佛离了旁人的指点帮扶,她压根就当不得差似的。
记起了这些,惠明没说什么,只默默屈膝应了,便自去后殿隔间,掏出一把小铜钥匙来开了鎏金木匣,按着方才魏姑姑的嘱咐寻了一条素净的金缎发带包头,这是云洲上贡的细料子,上头也只用羽綫细细的綉了几道云纹,用的妥帖,又不会硌人,只下头还坠着一块同心暖玉扣。
玉扣不过铜钱大小,又是暖玉,说起来也幷不太碍事,可惠明瞧着这玉扣顿了顿后,却干脆也拿了针綫细细拆了。
这倒不是惠明多事,而是她忽的想起来,上一辈子端了这发带出去候着时,魏姑姑见了,便说这玉扣怕会咯着陛下,当着众人的面吩咐她解了,爲此还险些误了伺候的时辰。
当时对着众人的各色目光,直叫惠明窘的满脸通红,恨不得寻个地缝钻进去,甚至连着之后好几日都不敢抬眼看人,不过现今回想起来,不过是一条江河里再寻常不过的小浪花,若不是这会儿看见了这玉扣,她恐怕压根都不会想起来。
不过既然已经记起了,惠明自然不会再等着同样的事重来一遍,拆了玉扣后又将拿出的东西都细细看了一遍,确定再无什么差池后,便端着盛了饰品的山水木漆盘稳稳立到了寝殿外。
相较之下,司饰算是个轻省活,在御前女司里也也是人数最少的,惠明立在帐外又等了两盏茶的功夫,便看见两个司衣的宫女也端了漆盘相继而来。
这两个是亲生的姐妹,皆是圆脸弯眉,鲜嫩讨喜,原本宫务府是派来司寝的,只是陛下近些年不好幼女,看她们虽也水灵,却长的一团孩子气,便干脆叫换了个差事,先干着司衣且再长几岁。
御前女司都是以茶爲名,惠明还记得这两姐妹大的叫苦口,小的唤余甘,只是她俩一般的个头,隔了这许久未见,倒是分不清谁长谁幼。